黃色的氣球從手裏飛走,小女孩驚呼,目光追逐著飄遠的氣球,腳步也是。


    孩子的母親接過棉花糖,回頭去看,樹蔭下站著的小女孩飛奔過來,伸手要糖。


    母親遞過去,摸了摸女兒的辮子,臉上是溫煦的笑。


    “姐姐呢。”她問。


    小女兒舔了一口棉花糖,糖絲沾到鼻尖,扭頭看向馬路對麵,食指往遠處一指:“在那裏,氣球跑了,姐姐抓回來。”


    黃色的氣球飄遠,越過白玉蘭樹,逐漸離開孩子的視野。


    姐姐耷拉著眼尾和嘴角,轉過身和馬路對麵的母親撒嬌。


    母親安撫地笑笑,看見紅燈亮起來,輕輕擺手示意女兒站在原地不要走動。


    姐姐看見母親手裏的棉花糖,咯咯笑起來,見牙不見眼,興奮地原地蹦躂。


    一旁的路人微笑著垂眸注視,眼底泛起薄薄笑意。


    綠燈亮起,母親拉起妹妹的手,向姐姐走去。


    姐姐小跑著迎過來,馬尾在空氣中飛揚,打亂了風的節奏,仿佛也打亂了命運。


    忽然間,天旋地轉——


    握緊的手被鬆開。


    跳躍的腳步被推倒。


    鳴笛聲,碰撞聲,尖叫聲,刹車聲,身體重重滾落在地麵上轟然破碎的聲音。


    還有,棉花糖悄悄融化的聲音。


    午後的風吹落白玉蘭的清香,泯然於汽車尾氣裏。


    鮮血染紅雪白的糖,陽光下交融出溫熱的甜腥氣。


    坐在地上的女孩呆呆叫了句:“媽媽。”


    沒有回應。


    舉著棉花糖的女孩“哇”一聲大哭起來。


    這一回卻再也等不到那溫柔的輕哄。


    ***


    人的一生有那麽多記憶,但大腦是有意識的,它深知比昨天更重要的是今天,所以它縱容著屬於今天的那些紛亂思緒對大部分的過往記憶的排擠、打壓,直至將它們掃地出門。


    就這樣,維持著一個看似不公平,卻最為合理的平衡。


    所以,絕大部分記憶隻能隨著時間流逝被遺忘,直至徹底消失。


    真正屬於記憶的空間隻有那麽一個小角落,裏麵是被篩選甄別出來,小心珍藏著的那些過往,久而久之,變成所謂的回憶。


    而這其中,又有那麽一種特殊的存在,它刻骨銘心,且蠻不講理——在並沒有經過你本人同意的情況下,自作主張地刻骨銘心。


    這樣的回憶一般都不會是快樂的,快樂的回憶無需自作主張,畢竟它們的存在本身就是合時宜的。


    隻有不速之客會被我們排斥。而不速之客從來都是些沒眼色的家夥,它們惹人嫌惡而不自知,不招則來揮之不去。


    洛一鳴是個忘性大的人,她有時會想,自己的這種屬性應該能算作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本能。


    畢竟她這短短不到二十年的人生裏,已經有了不少非常草誕的經曆,這些經曆自然而然地成為了草誕的記憶。


    然而在這些草誕的記憶麵前,洛一鳴那自以為的自我保護本能似乎完全失靈了。


    那些她隻想徹底遺忘的過去仿佛陰魂不散的厲鬼,這些厲鬼的套路一般是在午夜夢回的時候跳出來糾纏恐嚇你。所以她睡覺時候從不關燈。


    那樣的話,從夢魘的深淵裏奮力掙脫之後,一睜眼,就能看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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