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看,說一下又不會怎樣。沒勁!”


    他縮著半邊肩頭,不斷躲著我往前戳去的手指,嘟囔出一句:


    “我父母去得早,還沒來得及給我說親……”


    聽他這麽一說,我禁不住興奮起來。忙問他


    “那你看我那媳婦咋樣?”


    尚來不及為我的創意得意。少年已經化作一隻‘羽箭’,倏地一下消失在我眼前……


    一陣哢哢聲響過,女子拂去褥子上的零星斷甲,撫摸著我那枯樹枝丫一般的腳趾喟歎:


    “娘,近來您身體已是大好了。連指甲都長得快了些。”


    我懶懶地運動了一下蜷得有些僵麻的雙腿,心中一片熱流湧動。從來隻覺得蘇女士給我剪指甲是理所應當,也不當這是多大的事。看便宜兒媳已累得直不起腰仍不忘細致入微地待我,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回饋她的一顆真心。


    “我給你再找個相公吧!”


    撫著我腳趾的手一時僵在那裏。


    “那個叫徐安的小孩怎樣?”


    頓了頓,我補充道:


    “嫌小嗎?要不就他旁邊的大胡子師兄?”


    便宜兒媳默了片刻,側身背對我躺下,一邊勻過來一些被子一邊打岔說:


    “娘快休息吧,明天要趕路呢。”


    我當她是害羞,也沒多想。照例躺下後,自認為有必要地開導了句:


    “你對我好,我也想幫你找個對你好的人才能放心回去啊……”


    自那天後,不隻徐安,連我那便宜兒媳竟都開始躲著我了。我心中鬱悶,不僅飯吃得少了,還搞得自己有些失眠。


    不過也沒鬱悶兩天,我們就來到了一處城邑。青天白日的城門卻閉得緊緊,幾波人輪流叫門都不給開。將軍嗓子都快喊啞了,上頭的士兵們愣是權當聽不見。


    戲裏不都說鐵馬金戈的將軍在城外一聲喊,城門就會洞開嗎?看來這亂世裏的將軍大多是有名無實。


    兒媳擔憂地說我們沒有糧食了,如果這次進不去城,恐怕撐不了多久。我倒是沒有她那麽焦急,又不是沒挨過餓,隻是想到最後要留她一個人孤零零的總覺得不夠仗義。


    徐安有些垂頭喪氣。據他師兄說這守城的將領正是他心中的偶像,他還一直想來投奔他來著,沒想到這次竟然被人家嫌棄,麵都不露就給拒之門外了。


    我走過去,踮起腳準備去拍他肩膀以示安慰,結果被自己此時此刻的身高限製了,空舉起手,卻還離著一大截。顫顫巍巍地樣子反顯得有些滑稽。心裏安慰自己,語言上的鼓勵也是十分重要的,於是語重心長地說:


    “你知道我那孫子唄,就跟你很像的那小子。在七八歲的時候,跟我玩跳棋。哦,圍棋。一開始下不過我,但是以他臭屁的性格……”


    聽到這裏,徐安疑惑地俯視著我。又蹲下身子,撐起臉做出聽不懂的樣子,示意我解釋給他聽。我斟酌片刻,繼續講:


    “就是說他一貫自負,不認輸。硬是拉著我下到半夜一點,哦,半夜三更。直到終於贏了我,這才罷休。”


    徐安很認真地聽我講,憧憬道:


    “那他現在應該成為了一個跟將軍一樣了不起的人吧。”


    “不,他依然很討厭。雖然我家人喜歡他勝過我,但那臭脾氣再不改改,以後沒人要他,我兒媳婦那樣溫柔的都看不上他。”


    他噗嗤一下笑了,直說我是個老來寶。我才不管什麽老來寶不寶,隻是覺得他笑起來時眉眼彎彎的模樣,看上去一點也不討厭,還有點好看。


    “所以啊,你認為有些你自認為不如的人,其實背地裏總是有些討人厭的壞毛病。”


    徐安站起來拍拍衣服,反駁我:


    “將軍一定不是那種人。”


    “哼!”


    已經幹耗了多半天,眾人卻都不舍得離去,仿佛這座城是唯一一顆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一樣。我問徐安為什麽這將軍不肯開門。他說他也不知道,腦袋又耷拉著了。


    倒是站在他身邊身量像是一座小山一般地大胡子師兄開了口,沙啞的嗓音有些難聽:


    “你這老太太倒是對啥都感興趣。這不明擺著嗎,把我們當難民了。”


    我瞅瞅他此刻癟得老高的厚嘴唇,驚訝自己之前竟然一直認為他頗有男子氣概,看來兒媳婦的第二任相公人選還是得重新斟酌。


    低頭瞅瞅自己這滿身補丁的行頭,確實挺像難民的。那話老高怎麽說的,難民多了容易暴亂,我捏捏自己的幹瘦拳頭。覺得也就能砸死隻蚊子。再看周圍一票的老弱病殘,怎麽就成危險分子了。


    徐安倒是身體健全,可怎麽看也是個孩子呀。一時間,我胸中生出幾分說不出的氣憤。


    直到第二日清晨,那城門才開出一道細縫,打門內出來一隊人馬來,為首的那個留著長長的胡須,從身量上看跟我們這方的將軍不相上下。兩邊的代表嘰嘰咕咕了一陣,也不知道說了什麽,片刻後那對人馬馬上就分成了左右兩列,邊走邊將我們如夾心餅幹一樣包在了中間。


    對方先讓老弱病殘進城門,走進了看,這將近三層樓高的門竟然全由木頭製成,還嚴絲合縫的。沒有景區裏被複原的古城門上麵那些鐵鏽、補丁和被遊客摸掉了漆的門沿,說不震撼是不可能的。


    徐安他們是最後進城的,全都被繳了械,我一看他那兩手空空一臉茫然的樣子就覺得有些好笑。沒成想那個年輕人一見到城樓上的那個身影時雙眸竟立時發起光來。


    我也好奇地看過去,遠處那身影確實堪比健身教練。比剛剛出來迎接我們的長胡子還要健壯一點。不用問,也能反應過來剛剛的一幕是迷弟見到偶像的正常反應。也不禁對那背影的主人生出幾分好奇來。


    不過我近來眼神越來越不好,縱使那身影已經離得很近,也依然看不大清楚。但是身體的不便哪裏擋得住心中熊熊燃燒的八卦之火,晚間,我吃了點東西就跑去找徐安了。


    在連著打了五個哈欠之後,徐安終於忍不住要趕我出去。我撐著眼皮盯著他,示意自己依然亢奮,但他隻是緩緩搖頭,半攙著我回到自家兒媳身邊去了。


    “……聽您這麽說,那個許將軍可真厲害。”


    聽著兒媳發出的感歎,我一時不知道怎麽反駁。厲害為什麽不讓我們進城,給人的第一印象實在不好。


    “是嗎?我怎麽覺得我們大將軍比他要討喜些呢。”


    滿不在乎地打個哈欠,沒聽清她回了句什麽。


    “娘,這兩天看你精神又不好了,是身體不舒服嗎?”


    我敷衍地回了她兩句,迷迷糊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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