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間,我獨居南山別苑,幾乎從沒有想過還會有再見扶風的那一天。


    奇怪,真是奇怪!


    我以為我曾那般愛戀著扶風,要了斷那份情定是不易的!


    當年的愛戀,瘋狂如斯,卻徹徹底底是個錯誤。


    可實際上自從我的映月死後,我就很少再想起他,這十年間我竟沒有一次夢見過他。


    映月死的時候才兩歲不到,他們都說她是死於心疾,從胎子裏帶出的毛病。怎麽可能,那孩子一直是那麽健康活潑,像一個小小的太陽,總是散發著炫目的光彩。


    映月是我心頭肉掌中寶。


    和扶風成親後,我們大多時間便待在公主府。因為我是公主,他娶了我便不能再擔任太史令了,隻能擔個駙馬都尉的虛職。


    他心高氣傲連這都尉之職都要辭掉,差點惹怒了皇兄。幸我周旋,皇兄才將他軟禁在公主府半年以作懲戒。


    我明白皇兄的苦心,他阻攔不了任性的我,便隻能給我製造些機會。


    我心裏一直有些愧疚,總是會主動殷勤地討好他,而他真的很聰明,知道用什麽辦法報複我最有用。


    在他的眼裏,我幾乎比不上一根草一棵樹,他徹底地將我無視。如今想來我做過許多荒唐的事,得不到他的愛,我便要尋找一個發泄口。於是我給司馬氏施壓,又暗地裏用了不光彩的手段逼著他那指腹為婚的表妹匆匆嫁了人。


    紙包不住火,扶風不知怎麽地就知道了。


    他看著我的眼神裏終於有了恨意,他說:“淩鳶,你就像一個魔鬼。”


    我一下子驚醒了!我突然意識到,究竟做了什麽?


    我是堂堂金盛的長公主,我可以巧取豪奪趾高氣昂,卻如何能用那些陰私的手段,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小人?


    我無法開口說出乞求他原諒的話,我有我的驕傲!


    從那以後,他既不再理會我,我便也不再尋他,日子就這樣冷著過。


    可我不願待在公主府,那裏每一寸空氣都仿佛充斥著扶風的氣息,我感受著他卻得不到他,太痛苦了,簡直能將我逼瘋!我頻繁地舉辦著詩會茶會,肆無忌憚地玩樂,可是內心卻越來越空虛!


    扶風每日靜坐在府中,讀書彈琴,悠遊自在,仿佛我的不在讓他更加輕鬆快樂——他的行蹤每日都有人告訴我。


    我從來都放不下他啊!


    而我對他來說,也許……是最不願意見到的存在,他恨著我!恨我毀了他的前途,奪了他的自由,害了他的青梅竹馬……既然如此……我便盡量少出現在他麵前吧……


    我讓人在南山建了一所別苑,平日裏漸漸不再回公主府,反倒是去別苑去得更多了。


    皇嫂聽聞了我的事,有意來勸我。她說:“鳶兒,你性子太烈也太強,對駙馬那樣的人須要軟和一些才好,好好哄哄他,最好能有個孩子,日子慢慢就能過到一塊兒了……”


    我苦笑著,皇嫂不知道,在扶風麵前我已經低到塵埃裏。


    不過她的話卻提醒了我,孩子……


    如果有一個我和扶風的孩子……想想都是能讓我的心幸福地飛起來。


    我愛扶風,所以我想有一個他的孩子;可我沒有料到,因為有了孩子,我把對扶風的愛全都給了這個孩子……


    沒人知道,我是使出什麽樣的計謀,才能讓自己和扶風有了一夕魚水之歡。


    我永遠記得,那個清晨扶風清醒過來,看到躺在身邊未著寸縷的我,那一刹那臉色無比蒼白。可他一言未發,穿戴好衣裳便離開,連一句斥責也沒有。


    我的身子很痛很痛,心卻如同掉進了無底的深淵。


    我在想,為什麽愛一個人會那麽難那麽痛,卻還是無法割舍掉呢?


    這就是老人們常說的孽緣嗎?


    月落橋畔第一眼,我便認定了他。


    一群弱不禁風的文士裏他的個頭最高,肩膀寬寬的並不瘦弱,別人都有意穿著一身白衣,顯得風雅瀟灑,可偏他隨隨便便地穿著一襲深青色的半舊長衫,卻比任何人瞧著都俊逸。


    那場遊園是皇兄專門為新科進士舉行的,卻又以皇後的名義邀請了許多世家姑娘一同前去。這明擺著就是讓大家互相相看了。


    說起來,皇兄一輩子就喜歡亂配鴛鴦,這仿佛就是他閑暇時的愛好。


    而我是國中地位最崇高的長公主,活到十七歲隨心所欲好不愜意。母後寵著我,皇兄讓著我,從來隻有不想要的,沒有要不到的!我胡作非為的事兒多了去了,我女扮男裝混到一群文士之間真不算什麽。


    後來打聽到他是朝中新晉的太史令,二十歲便高中狀元,是麒華院最得意的門生。


    遊園時他默默走在後頭,不曾多說什麽話,和那些有意表現自己而誇誇奇談的士子形成強烈對比。


    我好奇,於是一直跟在他身邊,是不是說出幾句話來逗逗他,可看得出來他並不熱情,但麵對我的各種古怪問題卻也客氣有禮地回答。


    到最後我竟放肆地問他:“你娶親了麽?你喜歡什麽樣的姑娘啊?”剛說完我便羞紅了臉,但其實我是真的很想知道。


    那時他頓了一下,站住了腳步,十分恭敬地一揖:“下官已有婚配,三月後便會完婚。”


    “你知道我?”看他這副樣子定是認出我的真實身份了,居然還虛與委蛇地應付我這麽久。


    這家夥真是可恨,我雖咬牙切齒地這樣想著。


    可心裏並沒有生氣,反而有些竊喜。


    “殿下貴為公主,下官有幸見過幾次。”他不卑不亢。


    嗨,女扮男裝還真是不容易,一下就被識破了,還是一個隻瞧過我幾麵的人!


    我又後知後覺地咀嚼出他方才那話有些特別的意味,他這麽急著表明自己即將娶妻,是生怕我要對他做什麽嗎?


    呸,還真是把自己看得太高!


    我是誰?我可是金盛最金貴的長公主!


    他依舊垂著頭,雙手相合舉在身前,態度看似恭敬實則冷淡疏離。


    我重重地哼一聲,一跺腳便轉身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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