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洹境內,闔城禹王宮。


    似煙非煙般的微雲,烘襯著疏星淡月,已是三更天,正是天寂人靜、萬籟無聲的時候。


    驀然,王宮上空,一顆慧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在半空中掃過,緩緩地墜落在西北角。頓時,狂風大作,烏雲滾滾,方才還是朗朗星空,刹那間已是暗無天日。


    緊接著,一道耀眼的閃電破空而來,將滿天的陰霾生生劈成了兩半。“轟隆隆”一陣密集的驚雷聲後,傾盆的大雨如天河決口般狂瀉下來,眨眼間,地麵上已是流水滾滾。


    “哇……”一聲嬰兒哭聲突兀地響了起來,聲音嘹亮悠長,在一片雷雨聲中顯得格外的清晰。


    “生了,王後生了,是一位小公主!”


    “快去,去稟報王上!”


    ……


    禹王宮重華殿裏,一群宮女進進出出忙碌著。


    寢殿內,剛剛生產完的禹王王後奚氏看起來有些虛弱。她躺在榻上,烏黑的長發散落了一枕,秀美的臉龐蒼白如冰雕雪塑,隻有那雙清亮的眼睛泛著晶瑩溫柔的光。


    轉頭看向身旁剛剛誕下的嬰兒,奚王後不由輕輕歎了口氣。象是被她驚醒似的,嬰兒忽然睜開眼睛,用兩顆亮晶晶的小黑豆一動不動凝視著她。


    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殿外傳來,奚王後轉頭看去,一個身材高大、容顏清俊冷硬的年輕男子出現在門口,卻是禹王祁浩天。


    “孩子出生了?”禹王走到榻邊俯下身,仔細打量著嬰兒。


    “是個丫頭。”奚王後有些歉意的說道。北方連年征戰,比起女兒來,人們理所當然喜歡兒子更多一點。


    “既然上天把她賜給了我,她就是我的寶貝女兒。”禹王輕輕說了一句,眉眼間一片柔和,這使他整個人看起來沒有了往日那般的冷硬。


    小嬰兒不知道是聽懂了他的意思,還是見到陌生人覺得好奇,瞪大兩顆小黑豆凝視著禹王,還揮舞了幾下小手。


    禹王似乎覺得有趣,伸手撥弄了下嬰兒粉嫩的小臉,又把嬰兒的小手輕輕握在自己手中,在一眼看到嬰兒攤開的右手時,他愣住了。


    奚王後注意到了禹王的異樣,順著他的目光,她看到了嬰兒小小的手掌心上,赫然有一小塊月牙狀的胎記,宛若凝血,鮮紅欲滴。她不由一怔,想起丈夫左手掌心裏那個藍色的星狀胎記。


    禹王伸出自己的左手,和小嬰兒的右手並列在一起。兩個胎記一大一小,一個湛藍一個鮮紅,一個星狀一個月牙狀,更像是經一個人的手畫出來的兩個形不同而神似的神秘圖案。


    禹王劍眉微蹙,凝視許久,臉上略略顯出遺憾之色,淡淡地說了句:“若是個兒子……”


    禹王的話沒有說完,奚王後聞言不由輕輕歎息了一聲。北洹人祖上原是北方的遊牧民族,北洹立國後,曾得到中原王朝的封賞,深受中原漢地的影響。百年來,從祁氏王族到民間百姓,讀漢書,改漢姓,穿漢服,行漢製,已逐漸漢化。


    六十年前,因為王權爭奪,北洹分裂為烈王、昭王、禹王、達王、戚王、吉王六大部族勢力。禹王一脈到了祁浩天這一代,已經傳至了第三代王。這個和禹王有著相似胎記的嬰兒,如果真是個男孩的話,那就意味著禹王這一脈得到了一位天神認可的繼承人。


    “給這孩子起個名吧。”奚王後抬頭注視著禹王,她有一種奇異的感覺,這個女兒的出生似乎很不一般。


    禹王看向窗外,窗外正是大雨磅礴,水流如柱,“旱了這許久,這雨來得及時。這個孩子選擇這個時候出生,也是個有福氣的……忽忽乎如將不得,渺渺乎如窮無極。就叫她祁渺吧。”


    祁渺?奚王後輕聲重複了一句。北洹境內多幹旱,祁浩天便依了一個相士的話,子女的名都往水上起。長子祁池、次子祁漠、三子祁灃,還有長女祁湘、次女祁漣,這個女兒起名祁渺,倒也不錯。


    禹王俯下身,目光專注在小嬰兒的身上。看得出,盡管有些遺憾,這個女兒的出生,依然令他很開心。


    “唉,這搬遷的事尚未做完,臣妾又……”奚王後剛開心一會,又發起愁來。


    六大部族在北洹境內混戰百年,搶地盤搶人口,你爭我奪,互不相讓。十二年前,禹王祁浩天的父親祁毅被烈王派人毒害,祁浩天當時十五歲,二弟祁浩成十三歲,三弟祁浩北十歲。


    祁浩天的母親王太後多方籌謀,又得奚氏一族鼎力相助,孤兒寡母才躲過了祁毅那些兄弟侄兒的暗算,扶持祁浩天登上了王位。即便這樣,在祁浩天即位後的第二年,祁浩成還是被人暗害了。


    祁浩天十六歲親政,十八歲大刀闊斧著手整頓朝務,肅清吏治,二十二歲帥軍東征西討,五年時間,就把勢力擴大到整個北洹的中南部地區。


    一年前,著眼於整個北洹的統一,祁浩天把整個部族遷往中部。新的王城闔城和禹王宮,也是在兩個月前剛剛竣工,三天前才正式搬遷入住。


    “搬遷的事,也差不多該完了,剩餘的,著奚永去辦。至於宮裏的事,讓大葉妃先管著。其餘的,本王自會處置。”


    “如此,臣妾多謝王上。”奚王後含笑道謝。


    奚永是她的大哥,又兼著戶部尚書一職,搬遷的那些事,奚永去辦正好。至於讓大葉妃操辦宮裏的事,她心裏雖然有些不樂意,也無其他法子可想。她現在躺在床上,宮裏又不能沒人管事,大葉妃精明強幹,也是合適的人選。至於其他的麽,隻能以後再說了。


    禹王又低頭看了看小嬰兒,說道:“按照咱們北洹的慣例,祁氏王族但凡有子女出生,都要舉辦一場盛大的占卜儀式。本王會提醒端木闊大祭司,一個月後就在昭華殿舉辦。”


    “臣妾替渺丫頭謝過王上!”奚王後在榻上行了禮。


    北洹人雖然漢化,風俗禮儀上卻還保持著一些遊牧民族的傳統,王室一直信奉巫教。禹王口中的大祭司端木闊,便是北方本土巫教的幾個大首領之一。


    “瑤兒,你也別太操心,好好休養便成!”禹王說完親昵地拍了拍奚王後的肩,興衝衝出了寢殿。


    奚王後目送禹王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微微有些發愣。她的閨名一個“瑤”字,她與祁浩天青梅竹馬,從小一起玩耍長大,年少的時候,祁浩天常常喚她“瑤兒”。


    這些年來,先後納了大小葉妃、蘭妃幾個妃子後,祁浩天似乎早已經忘記了她這個“瑤兒”的小名,即便是兩人獨處的時候,祁浩天也隻稱呼她作“王後”。時隔這麽久,再次聽到從他嘴裏吐出這兩個字,她還真是有些恍惚,心裏卻也泛起了歡喜。


    奚王後勉強壓製住內心的激動,轉頭看向小嬰兒。不知什麽時候,小嬰兒已經睡熟了,緊握著的雙拳仰放在頭的兩邊,那模樣有些可愛,又有些讓人心疼,奚王後把小嬰兒的手輕輕塞進了錦被裏。


    同一個時辰,闔城北邊的大祭司府正堂內。


    頭戴黑色巫帽,身穿黑底金紋巫袍,身材矮胖的大祭司端木闊,站立在門口,臉色陰沉地注視著門外的瓢潑大雨。


    “大人,生了!七夫人生了!”大祭司府的管家劉連成冒雨跑了進來。


    “噢。”端木闊聲音裏沒有絲毫的情緒。


    “正如大人的卦象所示,是位小公子!”


    “好。”隨著吐出的這個字,端木闊白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鬆快,他轉身走到太師椅前坐了下來,伸手端起了桌子上的茶杯。


    端木闊這一輩兄弟七人,他出任大祭司,按照慣例沒有結婚也沒有子女,卻是端木家族的實際掌權者。一個月前,他卜了一卦,卦象顯示,老七端木良的這個孩子,天賦異秉,聰慧過人,是端木家未來最出色的繼承人。


    “隻是七夫人她……”劉連成抬眼看了一眼端木闊,有些遲疑。


    “怎麽?”


    “七夫人亡故了。大夫說小公子出生時,雙腳先落地,逆向而生,七夫人出現血崩,沒能救得過來。”


    “哦。那個孩子……”端木闊把送到嘴邊的茶杯又放到了桌上。


    “所幸小公子安然無恙。隻是……小公子天生異相,兩隻眼睛好像……不是一般大小。”


    “你是說,那個孩子是大小眼?”端木闊的眉頭皺了起來。


    “七爺抱出來的時候,老奴看得仔細,七爺也是這麽說的。”


    “這個孩子是天神賜給我端木家的,生來就不同於常人,天生異相,不足為怪。”端木闊沉默了半響,冷幽幽地說了一句。


    “大人說的是,小公子看著就非同一般,天庭飽滿,眼神清亮,生下來還沒哭過一聲,乖巧得很。”


    “沒哭過?”端木闊抬眼望向劉連成。


    “好像……沒有,七爺揮著巴掌狠狠拍了他屁股好幾下,小公子也沒哭出聲來。”


    “這個孩子以後就叫端木行。你去告訴老七,讓他把孩子送過來。你找的那些人……都找到了?”


    “奶娘、廚子、小廝、護衛,都是按大人吩咐的找了來,已經安置在東院裏了,小公子的房間也收拾好了。”


    “嗯。”


    “大人,宮裏傳出消息說,王後剛剛生下了一位小公主。”


    “啊?”端木闊一下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臉上嚴霜密布,“這個時辰……還是個小公主……”


    “是的,大人。是位小公主,據說,王上還給她起了個名叫‘祁渺’。”


    端木闊沉默半響,就在劉連成以為他不會再開口詢問時,端木闊卻突然吩咐了一句:“去靜室。”


    “大人這是要去占卜?老奴這就去準備。”


    端木闊沒有說話,站起身來,緩緩向後堂走去。


    劉連成急忙上前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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