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為祁渺小公主舉行的占卜儀式,在禹王宮昭華殿如期舉行。


    儀式很隆重,殺羊宰牛,準備了豐富的祭品,後宮嬪妃、王室宗親、勳貴大臣都前來觀禮。


    大祭司端木闊頭戴神帽身穿神衣,在十二名黑衣巫師的簇擁下,扭動著肥胖的身體,圍著熊熊燃燒的火籠,踩著“咚咚”的羊皮鼓點節奏跳起了巫舞,他嘴裏念念有詞,為小公主祈求上天的福祉。


    一場聲勢浩大的祈福祭祀結束後,端木闊取出準備好的胛骨和艾絨,一邊輕念著咒語,一邊將艾絨揉成顆粒,取唾液粘在胛骨之上,用火鐮取火,把艾絨點燃。


    一粒艾絨燃盡後,端木闊細看那胛骨,骨頭依然潔白如玉,沒有絲毫的裂開。


    端木闊又點燃了一粒艾絨,這次同樣沒有,他心裏微微有些詫異,卻又不動聲色地點燃了第三粒。如此這般,直到第九粒艾絨燃盡,胛骨才顯示出裂紋來。


    端木闊輕輕舒了口氣,把胛骨拿到眼前,仔細查看。這一看,白胖的臉上居然露出了十分震驚的表情。


    大祭司端木闊一直是個很沉穩的人,泰山崩於麵前也不會有絲毫動容,這會兒露出這般神情,自然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人們紛紛伸長脖子想要去看他手中的胛骨,禹王也注意到了端木闊的異常。


    端木闊盯著手上的胛骨,足足過了半柱香的功夫,才躬身對禹王說道:“王上,請恕端木惶恐。”


    “怎麽?”禹王聞言皺起了眉頭。


    “這卦象太過異常,端木占卜這麽多年,從未見過。恕端木愚昧,隻看出了一點。”


    “一點什麽?”不待禹王開口,懷抱著小公主的奚王後已經焦急地問出了聲。


    端木闊的目光投向了小公主,注視了片刻,才低聲說道:“小公主的卦象,《卜書》無解,吉凶難料……”


    “《卜書》無解?吉凶難料?”禹王目光如炬,如同兩把利劍射向端木闊,“大祭司但說無妨。”


    “小公主出生時,於萬裏晴空之中,忽現天煞星,霎時天地變色,雷轟電鳴不息,繼而黑雲覆頂,大雨如注。天象如此怪異,已是不吉,今日這卦象又暗藏凶兆,與三日前端木請示的神諭也不謀而合。”


    “凶兆?神諭?怎麽說?”禹王和奚王後對看了一眼,眼中均露出了驚異之色。


    “神諭說,天煞星現,魔神降臨。”端木闊輕輕吐出這句話。


    一道閃電從窗外劃過,照亮了大殿內一張張慘白、驚恐的臉。


    “你是說……她是……魔神轉世?”禹王和奚王後倒抽了口冷氣。


    北洹境內一直流傳著“魔神出,天地變,人世滅”的傳聞。傳聞說魔神來自黑暗之國,暴戾邪惡,專門為禍人間。說天神之所以降下魔神,是對人世的懲戒。更令人不安的是,傳聞還說魔神所到之處,禍及八方,天災人禍不斷。


    禹王沉沉地歎了口氣,雙眼怔怔地望向奚王後懷裏的小公主。這一個月來他每次看見這個女兒時,那種莫名的歡喜此刻已蕩然無存,隻剩下滿腹的憂慮。


    禹王身邊的奚王後此時早已被驚得六神無主了,她的女兒居然是魔神轉世?按慣例,北洹人對此類命相凶險的嬰兒,都是將其釘在木樁上活活燒死。


    女兒是她懷胎十月所生,她怎麽能忍心看著她才出生,就被活活燒死在她眼前呢?她的心口宛若被人插上了一把尖刀,扯動了全身所有的觸覺,痛得她快要窒息了。


    她轉頭望向禹王,眼神中滿是哀求:“王上,她是我們的女兒,你能不能網開一麵……”


    禹王陰沉著臉,沒有說話。


    大殿裏所有的人都沉默著,那一雙雙看向小公主的眼睛裏,沒有同情,更沒有憐惜,有的隻是冷漠、仇恨和幸災樂禍。


    “我苦命的女兒……”奚王後低頭看向懷中的小公主,失聲痛哭起來。


    奚王後不斷跌落的淚水打濕了懷裏小公主的臉。小公主從睡夢中被驚醒了,她睜開眼睛,茫然地四處張望,象是在尋找驚擾來自何方。忽然,她伸出一隻小手,輕輕觸碰了下奚王後的臉。


    “手……她的手!”奚王後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對著禹王大聲哭喊起來:“王上,你看她的手!你一定還記得這個胎記吧,和你一樣的胎記啊,上天給了她這個,她的命運一定不會是那樣的,不會的。”


    奚王後情緒激奮說著,還把小公主的手扳開,伸到禹王的麵前。


    禹王怔怔地看著小公主手掌心上那個月牙形的胎記,下意識握緊了自己的左手。那紅色的月牙形胎記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不忍再看下去。


    他的目光離開小公主的手掌心,緩緩掃過騷動的人群,目光所到之處,人們停止了竊竊私語。


    但那一雙雙或驚恐或激憤或仇視的眼睛,暴露出了他們真實的想法。他們懼怕災禍的降臨,他們仇恨眼前這個小嬰兒,他們迫切希望有人能親手殺死她。


    禹王的臉上攏上了一片陰鬱,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他的目光轉到了端木闊白胖的臉上。


    端木闊垂下眼簾,避開了那兩道寒冽冽想殺人的目光。


    “不,王上,那隻是一個傳聞,不會是真的。她是你的親生女兒,你不能那樣做!”奚王後不肯死心,仍然苦苦哀求著。


    “這是她的宿命,她不該這個時候來。王後,你也別太傷心。”禹王伸出雙手,想要從奚王後手裏接過小公主。


    “不,我不能把她給你……”奚王後驚恐地往後退了幾步,死死地護住懷中的小公主,她不能把孩子給禹王,她不能親眼看著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被殺死。


    奚王後這麽激烈的反應,讓禹王有些不忍心,他注視了奚王後好大一會,艱難地開口說道:


    “唉!本王也不忍心看著她死。隻是,一旦她的宿命成真,整個部族就會血流成河,遭受滅頂之災。你說,本王怎麽能讓傳承了百年的禹王血脈毀在了我的手裏?”


    他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眼中露出了一抹無奈的痛楚。他深深吸了口氣,又決然說道,“不,本王決不允許那樣的事情發生,哪怕隻有一分的可能,也絕不允許。”


    禹王的話激怒了奚王後,她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個男人竟然如此冷血。他是祁渺的親生父親,祁渺是他的血脈,為了一個虛幻的傳聞,他居然要親手斷送掉自己女兒的性命。


    “不,不,祁浩天,你不可以殺她,她是你的親生女兒啊。你不可以這麽狠心,你不能殺她……”她大聲斥責著禹王,朝他大喊大叫。


    禹王皺著眉,麵無表情,他沉默著,他的堅持冷酷而不容置疑。


    禹王冰冷的反應,落在奚王後眼裏是那麽的悲涼,她有些絕望了,她轉頭望向周圍的人群,祈望有人能幫幫她。


    人們紛紛低頭躲避著她的目光,沒有人說話,更沒人開口替她求情。她從他們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們其實更希望殺死她的女兒,遠離恐懼和災難。


    難道自己隻能眼睜睜看著女兒被活活殺死在自己的麵前嗎?奚王後的心又開始抽痛起來。她有些痛恨眼前這些人的自私,也痛恨禹王的冷酷,她更痛恨自己的無能,生下了女兒,卻不能保護她,還要親眼看著她被人活活燒死在自己麵前。


    老天,您怎麽可以這樣殘忍?你給了她生命,為什麽又要這麽殘忍地將她奪走?她悲憤地不斷責問自己,卻找不到任何答案。


    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她有些混沌了,腦子裏一片空白,望向周圍的眼神空洞無物,整個人呈現一種僵直的狀態,仿佛被人攝去了五魂六魄。


    “哈……哈哈……”就在禹王感覺到異常,想出聲詢問時,奚王後忽然爆發出一陣大笑,笑聲尖銳而淒厲,帶著長長的顫音,回蕩在大殿中。


    “好!好!好!”奚王後口中一連叫出了三個“好”字,“要死,我陪她一起死!”


    她猛然一個轉身,懷抱著小公主,一頭撞向了大殿中央的圓柱。


    禹王在奚王後發出第一聲慘笑時,就預感到了變故的發生,然而他還是慢了一步。看著自己高舉在半空中空落落的雙手,還有眼前猝然落地、鮮血四濺的奚王後,他的腦中一片恍惚。


    這瞬間的驚變,鎮嚇住了在場的眾人,剛才騷動的人群一下安靜了下來,大殿內一片死寂。


    “還愣著幹什麽!快叫太醫!來人,把王後抬回她的寢殿去!”


    開口說話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宮裝貴婦人,風韻猶存的臉上,一雙鳳眼閃爍生輝,自有一股雍容華貴、威嚴懾人的氣度,卻是禹王祁浩天的母親王太後。


    奚王後的哥哥、戶部尚書奚永從人群中衝了出來,一把抱起地上的奚王後,轉身就往殿外疾奔而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滿目山河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蒙真七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蒙真七夜並收藏滿目山河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