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一大早,就下起了鵝毛大雪,到傍晚也不見停歇。


    祁渺親自下廚,做出了一大桌子酒菜,招呼吳大叔、吳大嬸一起上桌,四人圍坐桌前吃年夜飯。


    那吳大叔夫妻原是闔城人,平生隻得了一個兒子叫吳興文。吳興文在闔城劉記綢緞莊做夥計,因為精明能幹,被綢緞莊派往樊城做了分號的掌櫃。他見父母年邁,接了他們到樊城與自己一起生活。


    半年前吳興文外出接貨,被烈王的官軍半路劫財殺死了。吳興文媳婦沒生養,卷了財物就回了娘家。吳大叔老兩口在樊城無親無友,隻剩下這座二進院落的宅院傍身,不得已在外麵租住了一間房,把宅院騰挪出來出租,指望著得些銀兩度日。


    那日祁渺前來租房,得知了原委,心生憐惜,又看他們夫妻是本分老實人,便將二人雇下來幫傭。吳大叔、吳大嬸心存感激,又見祁渺、王楫二人待他們十分親厚,做起事來十分賣力,大小事務都照顧得很周到。一來二去,倒象一家人似的。


    四人正吃得熱乎,門外響起了敲門聲。這大年夜的,還下著大雪,居然還有人來訪,祁渺思忖著是不是祁曜那裏有事,前來尋自己,便攔住了吳大叔,自己出去開門。


    祁渺打開大門,探出頭往外望去,隻見大門外站了一個人,頭戴鬥笠身穿蓑衣,渾身上下堆滿了雪花,天黑也看不大清楚臉,隻是隱隱覺得有些熟識。


    “怎麽?見了師父也不認得了?”來人輕聲笑道。


    祁渺一聽這聲音,一下就蹦了出去,雙手拽住來人的胳膊,隻連聲驚呼道:“師父,你怎麽來了?”


    三休真人見她滿臉的歡喜,眼眶裏隱隱還有淚光滾動,伸手摸了摸她的頭,調侃道:“為師這不是來找你討口年夜飯吃麽?”


    “師父,我和王楫師兄可是天天念叨著您,可總不見你來。這下好了,大過年的您來了,我開心死了。”祁渺關上院門,用手挽著三休真人就進了院子。


    王楫也迎了出來,一見是三休真人,急急忙忙上前來行禮,還傻嗬嗬地笑著說了一句:“師伯,您來得正好,可以吃年夜飯了。”


    祁渺掩嘴一笑,剛才師父還在說笑,說是要討年夜飯吃,王楫師兄這莫名其妙就續上了話,還不知道師父怎麽想呢。


    她偷眼看向三休真人,卻見他注視著王楫,說了一句:“來得早不如來得巧,總算討到口年夜飯吃了。”


    王楫傻愣了一下,似乎不得明白,隻嘿嘿笑著。


    “師父,我去做幾個素菜來,陪你小飲幾杯。”祁渺知道三休真人不吃葷,招呼了一聲,就去了廚房。


    吃完年夜飯,祁渺和王楫陪著三休真人去了後院的書房說話。


    “你唱的那出‘鬧鬼’還不錯,接下來,你準備怎麽做?”三休真人一開口,祁渺就明白了,師父原來什麽都知道了。


    “上不忌愚,忌異誌也。祁弘首當其衝,自然是先幫著祁鯤對付祁弘。祁弘敗了,祁鯤也脫不了幹係,到時候隻要再壓上一根小小的稻草,就足以把他壓趴下。”


    祁渺稍稍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所料不錯的話,到了年後,會有人蹦出來上書烈王,請求冊立新世子。這個蹦出來的人,最好是祁弘的人,祁鯤聰明的話,應該會抓住這個機會,借機造勢。烈王一旦起了疑心,隻要軍中稍有異動,祁弘就隻有死路一條了。”


    “至於祁鯤麽,張王後就是他的命門,張王後做的那些事,我已經讓馮肅暗中調查了。祁鯤心太狠,但凡覺得有可能威脅到他的,都會毫不猶疑地清除掉,他不會放過祁弘的,就是祁曜,也難逃一劫。這正好,他自掘墳墓,我隻需輕輕推他一把即可。”


    祁渺說完,巴巴地看向三休真人。這些謀劃說起來容易,真做起來困難重重,隨便哪一步有差池,前功盡棄不說,還可能引禍上身。她剛試手做這些事,心裏難免有些忐忑,隻盼望著三休真人能給自己指點一二。


    “你可曾想過,報仇後要怎麽做,才能讓烈王領地裏的這些百姓,不受無妄之災的牽連。”三休真人問道。


    “祁曜雖然才能不及,所幸性情寬厚,也知道民間疾苦,我想扶持他上位。至少,他不會象烈王那般殘暴無道,烈王領地裏這些百姓,也能過上幾天太平日子。”


    “太平日子?你這一連串的動作,引發的是整個烈王朝廷的翻盤。一旦烈王死了,這裏將會陷入一片混亂。以祁曜的能力,不足以鎮壓住那些殘存的反叛勢力,軍隊的那些將領,他也未必收服得了,內亂一起,首當其衝遭殃的還是這些百姓。”


    “師父的意思難道是說,我不該這麽做?不該找烈王報仇?”祁渺有些意外,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會很難受很難受。十年來,她心心念念想著的就是怎樣殺死烈王報仇,現在要她放棄,她做不到啊。


    “你應該把目光放得更長遠一些,看清楚整個北洹的形勢發展。這幾年來,禹王采取了遠交進攻、各個擊破的策略,滅掉了昭王、戚王兩個部族,現在已把目光對準了烈王。北洹百年來的大統一,也許就要實現了。該怎麽做,你不妨再想想。”


    “您是說我父王要攻打烈王?”祁渺吃了一驚。


    這些年來,她雖然時常會想念奚王後、祁池他們,卻不曾去關注過禹王和北洹的形勢發展。她隻想在報仇之後,再不回北洹,和叢信師兄一起浪跡五湖四海,過自己想要的日子。自從叢信師兄死後,她更是過的渾渾噩噩,除了報仇的這點執念外,她連自己想要什麽、想做什麽都不知道。


    這次對烈王的謀劃,她考慮更多的是怎麽步步為營,逐個擊破,殺死烈王。至於整個計劃實行後,會有什麽樣的後果,她壓根兒就沒去細想。現在三休師父這麽一提醒,她還真是覺得愧疚不安,跟隨師父學了那麽久的謀略,她連最起碼的常識都忘記了。


    三休真人沒有說話,隻默默看著她,從他的眼神裏,祁渺看到了他對自己深深的失望。她心裏一陣難過,她怎麽就辜負了師父的期望了?這些年來,是師父一直嗬護著她,幾番救她脫險,又嘔心瀝血地教導她,教會了她那麽多東西,可她卻辜負了師父的教誨和期望。


    祁渺一夜未眠。第二天起身後,她徑直來到三休真人麵前,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說道:“師父,對不起!是我辜負了您!”


    說完這句,她深深吸了口氣:“師父,我已經想清楚了。北洹的統一既然是大勢所趨,祁曜又力所不及,那麽我所要做的,不僅僅是報仇,而是要推動統一的進程,盡可能地縮短這個時間,讓這些烈王領地的百姓少受點苦,早日過上安定的生活。”


    三休真人聽她說完,伸手把她拉起身來,摸了摸她的頭,微微一笑:“你明白這些就好。至於祁曜,給他另外一條出路,未嚐不是為他好。”


    祁渺點了點頭,一切都需要推倒重來,她要仔細想想該做的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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