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玉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夜了,失眠像個一個極端守約的老朋友,又來與她相會了。


    但文玉不是一直都睡不著的。隻要一看到那輪紅的圓球向西天傾斜,遠處的連山和大廈,近處的樹和小花,即使是麵前剛剛還興致勃勃書寫的教案,它們都在她的麵前,像被紗籠罩住了似的,而變得朦朦朧朧的時候,一股倦意,就像潮水一樣的排山倒海的襲來,頭像柳罐那麽大,而且灌滿了沙,沉重的根本睜不開眼。


    這樣的困倦,是文玉抵擋不了的。有好幾次,文玉就“咚”的一下趴在桌子上,而不管不顧的睡起來,害得大家都以為她身體不舒服,而勸她趕緊回家歇一歇。


    及至躺在林玲姐那張闊大的皮床上的時候,腦袋裏的困倦,稍稍就會有些收斂,這能夠讓文玉迷迷糊糊的躺上一兩個小時。可是,一過十點,“失眠”這老朋友,就像得到了上夜班的指示一樣,在文玉的腦袋裏不僅精神煥發,而且馬力全開了。


    文玉感覺此時自己的大腦,一定堪比“銀河一號”,飛速的運轉開來。這白天,乃至很久以前,甚至是被文玉扔進記憶的舊貨店的一些,已經遺忘的事,都像放電影一樣的一幀一幀的,無比真實而清晰的場景重播,讓文玉甚至吃驚於自己記憶力的驚人。


    這樣的機會,如果不用來備課,實在可惜。在說不清已經數過了多少群的羊之後,文玉無奈的做出了這個決定。於是,試著將公開課的教案,在腦袋裏一節一節的上演,效果也還是不錯。這讓文玉覺得,失眠,也沒有那麽的令人討厭。


    但是,隻要第二天的晨曦一劑進窗欞,那午夜裏上演的完美無瑕的教學設計,就像烈日下的水滴,瞬間就沒了蹤影。而腦袋裏隻剩下了空洞的疼痛,令人無助而絕望。


    可是,這像霧氣一樣反複消散的信息裏,有一個卻像堅定的戰士一樣,是無論十一點、十二點,還是後半夜兩點或者淩晨四點,都頑強駐守的,就是關於“複婚”的問題。


    二姨,就像武俠小說裏的高手一樣,開創了一個什麽著名的門派,接著,就是大批信徒的趨之若鶩。自從二姨首倡了“複婚”這一先河之後,大批的人,就像雨後的春韭一樣,茂盛的長出一茬又一茬。而且,隱藏在在各種各樣的場所,仿佛就像是地雷,預先就埋伏在那裏,就等著文玉經過時好踏響。


    文玉在午夜,自己的腦袋最清醒的時候,曾經計算過,並且拉了一個單子出來:


    二姨,家裏;德懿,學校;前任大姑姐和大姑姐夫,幼兒園門口;梁姨,超市;李哥,廣場花壇前;寧健,路邊;任楠,電話;淑儀,家裏;淑儀的婆婆,老年活動中心門外;秋樺,電話;柏校長,出操間隙;丁校長,走廊裏——甚至廁所,李珊立在濃烈的氨氣中,還不忘語重心長的教育文玉道,“有啥的呀?就當那秦棟是個死人吧!他好歹是孩子爹,不會虧待孩子的!”


    ……“複婚吧!”


    “還是原配好啊!”


    “看看能不能重新接納秦棟啊?”


    ……


    雖然說辭像原野上的花,各有情態,但都清楚明白的表述一個意思,和秦棟複婚,是你唯一正確的抉擇。


    理由有二:第一,為了逸多有個完整的家;第二,對於,秦棟,你大可以當他是空氣。


    丈夫和父親,這在一個家的單元裏該是有多麽重要呢!可是,就當沒有他,就當他死了,這樣的話比比皆是。文玉不知道是該替自己哭,還是該替自己笑。這樣的不能做出決定,文玉就隻好苦笑了:這樣的家庭,我究竟複的什麽婚呢?是給死人或者不存在的虛無複婚嗎?


    秦棟,由複婚的主角,變成了配角,而且,連配角的地位都不保,而是一個“贈品”,一個沾了他的兒子的光的不受歡迎的“贈品”:就像我們到樓下的小店買醬油,但是卻非要搭配你一個過期的辣醬一樣。吃下去,興許是要鬧肚子的,但不收,那瓶心儀的醬油,店家是拒絕出賣的。


    可是,誰站在自己的角度,設身處地的替自己考慮過嗎?


    秦棟不是空氣,更不是死人,如果這樣可以的話,也許比他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麵前更要好上千倍。但秦棟不是,他是實實在在的存在著的,而且占據著在一個家庭中至關重要的中流砥柱的位置:丈夫、父親、兒子、友人。


    秦棟是丈夫,但又不是丈夫,因為你不能依靠他遮風擋雨;是父親,但又不是父親,因為逸多不能指望他撫育成人;是兒子,但又不是兒子,因為年邁的老人不可能指靠他頤養天年;是朋友,但又不是朋友,因為他沒有一點忠誠坦率或者熱情淳樸分享給大家……


    而他,對這場婚姻,能夠貢獻的就是一個名頭。像許多的名人,榮獲這個家庭的“丈夫、父親、兒子或者朋友”的榮譽頭銜一樣,他是個牌位。


    這樣的一個“四不像”的牌位,卻是真真實實就站在麵前的。文玉該拿他怎麽辦呢?卻沒有人給出明確的答案,大家好像統同一氣,就是為了勸複婚而來勸複婚,仿佛這是一個流行,就好像到了春天必要去踏青,過了年必要吃餃子一樣,沒有人去探究“複婚”,這一形式背後所蘊含的意義,以及文玉將麵臨的地獄般的生活。


    這所有的聲音裏,隻有一個“異類”,就是弟弟,“不行,就是不行!堅決不能複婚!姐,你一定要明白,婚姻和家庭的意義,那絕不是一具幹癟的腐臭的軀殼,那是每時每刻的朝夕相處,相濡以沫!是實實在在的生活!你離婚的根本原因是什麽?你難道忘記了嗎?如果就是出軌,或者就是有些小陰謀在裏麵,隻要洗心革麵,誠懇道歉,這也可以原諒!但是,秦棟,那是個什麽東西?無能昏聵、散漫懶惰、任性胡為、思想不端、自私推諉、無情無義並且還自以為是!你再一腳踏進去,越發沒有人瞧的起你了!秦棟還會像原來一樣,有可能會變本加厲,因為你是兩句好話就可以再糊弄過來的。你仔細想一想啊,姐,孩子和老人一定會要你照顧的,你再養個秦棟,你這一輩子太苦了!至於逸多,姐,自己努力工作,有所建樹,咱這強大了,孩子咱自己養不行嗎?咱養不起嗎?秦棟他不會給孩子一點點好的影響,也不會給你減輕一點點負擔。最最關鍵的一句話,就是秦棟這個人不行!”


    但弟弟的這一番話,立刻就遭到了爸爸和媽媽的迎頭痛擊,而湮沒無聞了。在爸爸媽媽的意識裏,為了孩子,做媽媽就是要忍辱負重,幾千年都是如此,自己受點苦,有什麽可哀歎的呢?


    在這連翻的轟炸麵前,一直堅決不複婚的文玉有點動搖了,當老嬸兒又帶著大半袋的麵豆角來看文玉的時候,文玉的回答變成了“我考慮考慮”。


    但就當大家都以為馬上就可以勸說成功的時候,文玉卻對所有的勝利在望的笑臉,甩過去一個炸彈,“想和我繼續交往的,就不要再談複婚的事!”


    這究竟發生了什麽?所有人都麵麵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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