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零星的小事,都像小火星一樣,融化著文玉漸趨冰封的心。


    散步的時候,讓文玉走在裏麵,有汽車隆隆駛過的時候,就“唰”的一下橫過身來,將塵土和喧囂,擋住在文玉的麵前;下雨,到學校接文玉下班,一把不大的雨傘的大部分都給了文玉,而自己寧願淋的精濕;吃飯的時候,不管盆子裏有幾塊肉,是一定會一股腦的都盛在文玉的盤子裏,而自己最多隻是喝口肉湯……


    這樣的樁樁件件,如絲縷般的微末,卻如同一張溫柔的網,一點點的將文玉兜頭的罩住,以至於枉顧了德懿的探查清楚他經濟情況的屢次提醒。


    “這麽長時間了,他竟然不帶你回趟他的家!即使那窩像雞窩狗窩吧,是不是也得對你坦誠了呀?一到吃飯,就去小吃部;一涉及住房啊,孩子啊,就岔開話頭……這正常嗎?”


    文玉也知道這不正常,但是,她自己就沒有向大夫,隱藏的地方嗎?


    “那不一樣!他是男的,理當頂門立戶,抗起家庭的大旗!而你,是女的,隻要做好自己的工作,照顧好家,就可以!退一萬步說,你即使不能掙錢,他不是也得養著你嗎?而退兩萬步說,他沒有經濟收入,你還能養著他嗎?”


    雖然德懿對性別的分類,異常的清楚;對家庭的分工,也異常的明確,但是,大夫對她的“好”,如同一塊磨砂玻璃,雖然也能透出些真相的光亮,但文玉寧願選擇無視。


    但對於對麵的這個他,文玉是從他們見麵的第二天,就基本摸清了底細的。這要感謝可心的爸爸,就是那個律師,來向文玉報告老嬸兒的案子,不知道怎麽的,就聊起了這個話題,而不倒兩個小時,打進來的電話就報告了這一切,“人,據說,確實是好人,但有點懶惰,而且發萎!”那律師,最後說。


    所以文玉早就知道了他其實並不是醫院正式的編製,而隻是借調;工資,是整個醫院裏,除了打雜的,基本最低;不光沒有房子,而且,還借的有四萬塊錢的外債,最長的一筆,已經有了五年沒有還清;那個馬上,就要畢業的姑娘,其實念的不過是個職高,而被好的用人單位簽約的可能性,是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


    但文玉是吃過苦的,八歲就下田,被一顆苞米杆兒,壓趴在田壟溝裏的,而一邊抹著眼淚,一邊爬起來,繼續砍苞米杆兒;和自己在那看似無望的應聘時,蹲在廚房下的那盞像一朵老繭的昏黃的小燈泡下麵,徹夜不眠苦讀的疲乏;和秦棟決裂,自己輾轉顛沛的痛楚……都讓文玉相信了希望,隻要有希望,肯付出和奮鬥,還有什麽是不能取勝的呢?


    “就是他什麽都沒有,沒有房子,沒有存款,還要供孩子,但又能怎樣呢?我倆都有工資,都認真努力的工作,都想珍惜彼此,好好的過日子,即使一切從零開始,隻不過多吃些苦罷了,又有什麽不可以的呢?”


    德懿氣得沒了話,憋了半天,紅漲了臉,喊出來一句,“就怕人家不像你這麽單純的想!”


    德懿的叫喊的意義,文玉不是不明了。文玉其實比德懿,都更清楚的看到那個精瘦的男人背後的小心機。而且,是以越來越高的頻率,鞏固著這種理念。


    “你要好好奮鬥啊!像你們老師,工資還高,你還做著班主任,收入自然也會更高……”類似這樣的話,幾乎成了“心靈雞湯”,總是要淋到文玉的頭上幾回。


    “那你呢?那該為這個家,做什麽?”文玉有時,實在忍不住了,就這樣的反問道。


    “我……我能怎樣呢?我剛從下邊調上來,要關係沒有關係,要靠山沒有靠山……”這人,又將一塊肉,夾給了文玉,然後歎道。


    “我們為什麽要靠著別人呢?我們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依靠嗎?你買書,進修,多跑臨床,紮紮實實的提高自己的醫術,我不相信,日子會過不下去!”文玉有些掛了氣。


    “理兒,倒是那個理兒!可是,說著容易做著難啊!”對麵的小個子,向椅子的靠背上一縮,顯得愈發的矮小而頹唐了,“我前妻病了的這麽幾年,已經掏空了我呀……”


    “那你鼓勵我,是什麽意思?”文玉有點,不客氣的問道。


    “我……我就合計……你年輕,工作還比我好,你多掙錢,我就侍候好你就行……”


    那是,他們的第一次不歡而散。


    在那之後的幾天,電話,文玉的不接的;信息,文玉是不回的;到學校來接,文玉一看到他的身影在校門外的那棵老垂柳下,向這邊張望,文玉就一扭身,從後門離開了。


    文玉可以忍受一個男人的貧窮,或者落魄,但她絕對不能再忍受推卸責任,懦弱或者無能,還要為了掩飾自己的不是一個男子漢的本質,而下的各種各樣的借口;不能自強、自立和有百折不撓的拚勁兒與韌勁兒,不能讓妻子和孩子,還有年邁的老人,在遇到難關時,一想到“他”,臉上就不自覺的浮現寬慰的笑,這樣的人,即使打著“愛”她的名義也不行!


    德懿說的沒有錯,文玉確實柔弱,但更像蒲草,看似不堪一擊,但想要戰勝她,卻也不是那麽的輕而易舉。在這點上,文玉感謝秦棟及秦棟對她的所有的傷害,這些曾經淋漓著鮮血的疤痕,曆經歲月的打磨,現在是已經變成了鎧甲,文玉的足以自衛的鎧甲。


    這是文玉,決定開始自己的另一段感情時,就在林玲姐家的那扇寬闊的落地窗前,看著街麵上熙來攘往的人群,聽著汽笛和車馬的喧嚷,而給自己定下的底線。


    他觸線了!


    就在文玉準備第二天,找到劉姨,告訴自己的分手的決定的前一天晚上,一條信息,跳進了文玉的眼睛,而讓她立刻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並且高興的笑了。


    那信息其實隻有一句話,“我報臨床自修了!”


    這才有了開頭的重新聚首。


    考慮到他的現狀,文玉也決定,從現在開始,即使兩個人吃飯,也決不去館子了,就像是抻麵館或者包子鋪,就第一時間,被文玉列為了首選——而且,別老讓人家請,自己畢竟也掙著錢,自己買單,而讓他全力以赴的備考——雖然,自己手裏的錢,現在是不滿一千了,自己的工資卡,從上個月起,就交給德懿了:她現在需要錢,但德懿,比她更需要錢。


    這樣的笑嘻嘻的,在心裏正暖洋洋的合計著,文玉劈頭,就得到了這麽一句話,“你原來是借住別人家啊!”


    “是啊!我是借助在別人的家裏!而且我連續兩次,都是借住在別人家裏!第一次,你知道吧,是清水房!入住的頭一晚,我連水,都不敢多喝一口,因為坐便還沒有安裝好!我還有兒子,雖然判給他爸爸了,但是我是孩子的媽媽;還有,我還有一天老似一天的爸爸媽媽要養,雖然他們有兒子!但這些,都是我的必要擔負起的責任!還有,我沒有錢!我渾身上下,不到一千塊錢!但我敢說出上麵的話!因為我相信,隻要我肯付出,肯奮鬥,肯憑我自己的努力,就定能改變我自己的命運!”


    文玉將方便筷子輕輕的放在了麵館那油膩膩的桌子上,而向著那張滿臉都寫著“你也不過如此”的諂笑的臉,像甩過去一枚臭雞蛋似的甩過去這麽一大堆的話後,文玉走向櫃台,將一大一小兩碗麵和一疊素炒土豆絲的錢,遞了進去,就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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