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鳥聲歇,我捧著如意,在眾目睽睽之下,步入大殿。


    我垂眸恭敬虔誠,行了九跪九叩大禮。


    一襲絳紅紫金雲紋的裙裾滑入眼簾,熟悉的暖香籠罩在我身周,一雙溫暖的手摻了我起身。


    我抬眸,看著麵前雍容華貴的母後,一串淚珠從眼尾滾落下來。


    母後微微皺眉,憂心道:“你這孩子,今日大好的日子,怎的高興的有些呆傻!”


    我低低喚了聲:“母後。”止了淚,嗔怪撒嬌道:“母後還記得今日是何日子啊!怎地不好好坐著,反要下殿來扶兒臣?”


    母後暖聲淺笑:“我與你父帝何時見過你九跪九叩,不過是做娘的沒忍住心尖痛罷了。”


    滿目慈愛痛惜的把我看了一遍,溫暖的指尖,輕柔的別過我耳邊的碎發,聲音中添了一絲關心詢問低聲道:“方才月老所言,吾兒可願?若是,心未定,等等無妨。”


    我收了情緒,甜甜一笑,看著母後,滿目喜道:“母後,我自是願意的!”


    母後聞言,給我整理了略有些散亂的霞披,輕輕籲了口氣,“如此這般,我與你父帝便放心了。”


    言罷母後鬆開扶著我的手,眼前瑞光閃過。


    再抬首,母後已然歸位,又是那個端坐在殿,俯視眾生的王母。


    隻是在不起眼處,朝著父帝,微不可查的輕輕點了點頭。


    眾仙無人做聲,弦樂奏起,有司禮仙侍唱諾道:“禮成!”


    仙樂奏起。


    魅璃仍舊低頭執杯,從未抬眸看我。


    花容一如過往,滿目憐愛的看著我。


    至於龍奕……


    我收回目光,手捧如意,靜靜立在大殿正中。


    不管魅璃,花容,宵墨宵寒是否如我一般記得先前種種,也不管前路為何。


    今日這一步,必是要踏出。


    想到這裏,我心下複歸平靜。


    父帝道:“今日,乃是小女九千歲生辰成人禮,也是小女擇如意佳胥的日子。有勞眾位仙卿撥冗前來慶賀。”


    說話間看了一眼現下仍是龍帝的龍尊,二人交換了一下眼神,父帝繼續道:“父神庇佑,瑞表華章,龍族有子,鳳族有女。順應天和,龍鳳呈祥,結萬年之好,鴻蒙之誓,三界大善。”


    龍奕從龍帝下首,越步而出,向著父帝母後恭恭敬敬行了君臣大禮,得了應允起身,快步走到我身側,與我並肩而立。


    有司禮仙侍近前,雙臂托著盆口大小,刻著並蒂蓮雙飛鳥紋樣的羊脂白玉盤。


    我雙手把一直捧著的白玉如意,輕輕放在盤中。


    龍奕從懷中取出一枚金龍半月佩,放在如意左側。


    我知那金龍定是龍奕身上龍鱗所幻,就是不知是否是心上那片龍之逆鱗。


    我不動聲色的瞥了一眼,那枚金龍半月佩,未見到其上有刻字的痕跡,心下最後一絲疑慮煙消雲散。


    按照規製,龍奕以龍鱗定情,我亦應贈以翎羽。


    可是,我用不死之身,換取天機重歸。


    已是,九翎盡散。


    眉間紅蓮和至寶丹凰翎,也永遠的化作紅蓮業火,燃燒在萬裏離淵,阻隔仙魔二界。


    如今眉間的紅蓮隻剩下一層浮華的印記,我的真身,亦不過是一隻禿了尾巴的鳥。


    正躊躇著不知該放何物定情才好,魅璃放下手中酒杯,抬起頭來幽幽的看了我一眼。


    下一刻,我手中便多了一個溫熱的物什。


    我不加思索,攤開手掌,匆忙低頭去看,一朵火紅的鳳凰花,靜靜地躺在我的掌心。


    這麽長時間仍舊嬌豔水潤,應是被施了靜止的仙法。


    最後一點自欺欺人,被這朵花擊穿。


    我當著前任未婚夫,冠冕堂皇的與別人訂婚,就連訂婚的信物也是前任未婚夫給的……


    魅璃垂了長睫,重新執起杯盞,淺淺的飲了一口酒釀。


    我臉上有些緋熱,輕輕的把手中的鳳凰花,放到白玉盤中如意的右側。


    長籲了半口氣,又提著半口氣,巴望著快些結束為好。


    司禮見狀雖有些驚訝,但仙界盡知鳳凰花乃是我心愛之物,也是我本命之花,倒也識趣,並未多言。


    於是……司禮的唱“禮和婚盟”聲中,眾仙的恭賀聲中,終於締結了我與龍奕的婚約。


    我與龍奕,理所應當的被安排坐到了一起,座位在花容左下首。


    也就是說,龍奕與我同坐一幾,花容則坐在我右側的條幾之後。


    對麵分別坐著龍帝與魅璃。


    我垂著眼,心虛的不敢再去看對麵的魅璃。


    龍奕隻當我是嬌羞,體貼入微的給我斟酒布菜。


    視野裏闖入一截淡粉色繡著水蓮的袍袖,一隻骨節修長的手執了酒盞,“今日公主雙喜臨門,還請滿飲此杯。”


    我聞著熟悉的葡萄酒釀的香氣,抬手接過。


    驚喜之餘,滿心歡喜的轉頭看向花容,“這酒釀甚是清香,不知花上,這酒釀是從何得來?”


    花容收回手,從幾上另取了杯盞,從懷中取出一隻精巧的鏤花銀壺,從壺中斟了滿滿一杯葡萄酒。


    執了杯盞,朝我豔麗和暖一笑,道:“此酒乃是家妹所釀,前些日子我離家後,一直由友人相照管看顧。今日正逢公主生辰,聽聞公主喜食葡萄,特帶此酒釀與公主同飲,以慰平生。”


    原來我之前釀的酒,竟被保存了下來。


    料得有如此神通的,必是藤紫無疑。


    不管如何,我是欣喜的。


    宵墨宵寒,紅蓮業火相隔,這一世我注定遙遙相隔。


    魅璃,說不清是愧疚還是其他,我怕見他。


    唯有花容,待我亦兄亦友。


    如今,更是唯一懂我之人。


    我與花容虛空碰盞,一飲而盡。


    不覺添了三分醉意,卸了周身緊繃。


    “公主,可要再飲!”花容柔聲問道,手上卻未停,徑自給我又斟了一杯。


    我衝著花容,燦然一笑,道:“花上,拿著自家妹妹釀的美酒,倒是大方的很!”


    花容眉眼目豔麗,聞言笑的更是光彩照人,不可方物,語重心長道:“自家妹妹,當然不比旁人,自是可如此大方!”


    我心中半苦半甜,執了杯,正要飲。


    冷不防,一直在一旁靜默的龍奕伸手握住了我執杯的手。


    柔聲低道:“凰兒,這酒觀之頗醉人,不可貪杯。”


    說話間,從我手中接過杯盞,對花容道:“久聞花上,不問世事,隱居花界日日品茗。沒想到今日公主生辰,不僅得見仙容,還有幸與花上對飲,實乃幸事一樁。公主嬌弱,不如此杯由奕代飲如何!”


    龍奕一番話說的文鄒鄒,禮數周到,手上卻未遲疑,抬手一飲而盡。


    絲毫不在意這杯,我剛剛曾飲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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