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笑意微斂,到底是舍不得浪費杯中酒,抬手飲了。


    從懷裏取出那隻鏤花銀壺,往我懷裏一塞,柔聲道:“今日公主生辰,花容別無長物,公主且收下此物,心煩愁憂之時,飲一杯,解解煩憂吧。”


    言罷,長身而起,對著父帝母後拱了拱手,化作一陣飛花,離開了。


    我把銀壺收好,重新沉默了下來。


    龍奕給我斟了一杯甘露,和暖道:“凰兒,喝杯甘露,去去酒氣。”


    我依言接過,道了聲謝。


    心不在焉的喝了起來。


    魅璃至始至終隻低頭飲酒,除了給我鳳凰花,為我解圍之時,幽幽的看了我一眼,再未抬過頭。


    仙樂歌舞,觥籌交錯,不知何時,已是宴畢人散之時。


    我與龍奕,恭送完父帝母後,又陸陸續續送別諸位仙長。


    再回首,魅璃所處已是空無一人。


    我覺得心頭,突的一空,整個人便有些飄忽。


    強撐著精神,送完睡眼朦朧,大夢初醒的司夜星君,殿中便隻剩下我與龍奕二人。


    龍奕見我滿目倦意,伸手來扶我。


    我不著痕跡地避了開,衝著他禮貌的笑了笑。


    喚了聲:“青鳶。”


    青鳶無聲無息的出現在我身側,與不可見之處,給我輸入了些許仙力。


    我恢複了些氣力,對龍奕笑道:“今日,你我締結婚約,往後仙生漫漫,丹凰有不周到之處,還請多多包涵。今日,就此別過,奕君多保重。”


    龍奕與魅璃三分相似的眉眼,含著笑意看向我,暖聲道:“凰兒,我二人即已締結婚約,為何不見凰兒喚我奕哥哥,反而倒是越發生分!可是奕有哪裏做的不盡如意之處!”


    我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垂了眸,緩緩道:“沒有,你很好,是我不夠好。即已訂婚,你已是我的未婚夫君,稱呼自是要改一改的。奕君不必掛懷。龍帝已歸,龍族事務繁多,奕君還是早些歸去,為龍帝分憂。丹凰,這便告辭了。”


    龍奕,並未答話,隻靜靜地看著我。


    我轉身往殿外行去,青鳶緊隨在我身後。


    我強撐著出了大殿,轉過殿門,便再也撐不住,“青鳶,帶我回棲凰峰。傳我火凰令,今日起,棲梧山封界,除鳥族之外禁止出入。棲凰峰閉峰,除你之外,其餘人等一律不得入峰。對外就說,本宮閉關,修身養性,以待婚期。”


    青鳶低低應了聲,現出真身,馱了我,清嘯一聲,向著棲凰峰飛去。


    回了棲凰峰後,卸了周身公主袍服釵環,安排好一切,我就陷入了長眠。


    沒了翎羽的火凰,我也隻是一隻平常的鳥而已。


    與龍奕的婚期定在我兩萬歲的生辰,還有一萬年一千年的光陰。


    若是從前,萬年於我,不過彈指。


    仙生漫長,火凰又最是不畏死……


    如今,我卻不得不為了不虛耗一絲一毫仙力。


    閉關長眠,存續仙力,延長仙壽。


    一為,能萬無一失的等到與龍奕成婚。


    二為,婚後能順利誕下子嗣。


    隻要能誕下子嗣,即便我魂消天外,也可保天機不亂。


    父帝母後,也不至於因我受天機反噬,損了仙本,飛升失敗。


    我仙力大減,內裏虛耗,這一切,隻有青鳶知曉。


    他一字未問,傳了火凰令之後,便守在我身側,再未離開一步。


    我半睡不醒之間,努力回想當年青鳶是因何飛化,竟怎麽也想不起來。


    大概,也是因為我吧。


    我沉沉睡去……


    這一睡,我整個人沉浸在黑暗之中,過了整整一萬年。


    之所以,沒有睡足一萬一千年。


    是因為,青鳶不惜元神被焚的危險,強行入了我的夢。


    夢中,麵上從來未有過表情的青鳶,胸前衣衫傷痕累累,吐出大團大團的鮮血,滿目焦急擔憂道:“公主,有上古凶獸饕餮闖峰,青鳶無能,戰不過那凶獸。長老們正用百鳥鸞鳴陣合力困住它,拖延時間,囑屬下回來喚醒公主。公主,以公主今時今日的修為,屬下懇請公主即刻動身,離開棲梧山!”


    青鳶,忍著說完這番話,再也抑製不住噴出漫天血霧。


    我大喊一聲:“青鳶!”


    從夢境之中驚醒,猛然起身,卻已是為時已晚。


    在我床塌前,一隻青鳥周身浴血,仙魂一點一點的飛入空中,明了又滅,消散無蹤。


    我呆呆的愣在原地。


    重生之後,這一世已過萬年。


    加起來,我一共見過青鳶兩次。


    一次,我九千歲生辰。


    一次,我一萬九千歲生辰。


    一次,我生。


    一次,他死。


    最後一點光消失,地上隻剩下一枚小指粗細的金環。


    殿外,傳來野獸的怒吼聲,接著便是眾長老的驚呼聲,兵刃相接,鳥獸悲鳴。


    我木然的跪在地上,雙手小心翼翼的拾起那枚金環。


    輕輕擦幹血跡,一個用匕首刻的歪歪扭扭的鳶字,顯現出來。


    這是我剛滿百歲化形,母後把青鳶送我做影衛之時。


    我年少頑劣,非要體驗一把鳥養鳥是什麽感受,逼著青鳶現出真身。


    派人照著凡人養鳥用來拴鳥的爪環,用赤金打的金環。


    用匕首,在上麵歪歪斜斜刻了個“鳶”字。


    套在青鳶化作的青鳥的腿爪上,美其名曰:專屬名牌!


    後來,被父帝母後知曉,把我召進乾真殿,狠狠訓斥一番。


    從那開始,我再未逼青鳶現過真身。


    也再未見過這枚金環。


    一滴淚從我眼尾滾落。


    我舍棄了一切,封存過往,就是為了不再親眼目睹我所在意之人,在我麵前死去。


    結果,我一次比一次無能為力!


    殿外打鬥哀嚎獸鳴之聲漸近。


    我收好金環,直起身來,推開殿門,向著殿外走去。


    半空之中,貪食奢殺的凶獸饕餮,滿嘴腥臭血腥,騰在半空之中,利爪上滴落濃稠的血。


    長老們死傷過半,見我從殿中出來,疾呼道:“饕餮凶殘,公主快走!”


    饕餮屬感知凶獸,此次如此瘋狂闖峰殺戮。


    顯是早就察覺,貴為火凰的我,如今不過是隻沒了翎羽的鳥。


    此時,嗅到了我的仙息。


    絕頂美食在前,更加獸性大發,狀若癲狂,掙脫僅剩的幾根陣索,向著我所在之處衝來。


    腥風滾滾襲來。


    眼見,饕餮已盡在咫尺。


    我伸出右手,赤霞現出劍身,執劍在手。


    左手食指在劍鋒上一抹,所過劍鋒之處現出一條血線。


    我催動沉睡萬年來,積蓄的仙力,凝於劍身。


    用盡畢生氣力,清喝了聲“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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