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俞穎眼睜睜的看著忘憂起身離去,又忐忑的看了一眼趙禎。一時摸不透這位天子的真實想法。


    趙禎吩咐張四平:“去把裏麵的榻收拾一下。”


    張四平躬身領命,立刻行動起來,把暖閣裏的臥榻鋪上狐皮褥子,再拿了一床杏黃色的錦被鋪在上麵,最後又拿了一個白瓷湯婆子來放在錦被裏。


    “你過來吧。”趙禎掃了一眼張俞穎。


    張俞穎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忙答應著走到了趙禎的近前。


    趙禎攤開手臂,張俞穎忙抬手把他的鶴氅脫了下來平整的掛在衣架上。等她再轉身回來時,張四平已經為趙禎解去了腰間的玉帶,把外袍脫了下來。


    趙禎徑自走到榻前,抬腳上榻然後倒在了枕上。


    張四平把錦被為他拉高,把肩膀都裹緊,又轉身把燈燭熄滅了一半,方輕手輕腳的去外麵守著。


    “……”張俞穎一臉茫然的站在那裏,不知道該進該退。她想要走到榻前,想要去天子的身邊,可是看著那個冷硬的背影,她忽然想起進宮前祖母的叮囑,又不敢挪動腳步了。可是就這樣離開,心底又有些不甘。況且,就這樣走了,會不會被尋了錯處呢?畢竟之前天子說了一句“你過來”。


    有一種悲哀,是被周圍的人徹底的無視。


    此時此刻,進退兩難的張俞穎就陷入這種悲哀裏麵無法自拔。


    她緩緩地坐在地上,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當初費盡心思進宮來是不是一件極其錯誤的事情。


    第二天是新年的第一天,雖然免了群臣朝賀,但祭拜天地祖宗的章程都不能改。


    四更天時趙禎便起身,由張四平服侍著換上朝服至乾元殿,身為皇後的忘憂也已經身穿朝服等在那裏。


    帝後二人相攜一起祭天,祭地,祭祖宗神靈,這一套繁瑣的章程進行完畢之後,已經將近巳時。


    回到未央宮,立刻有人上前來服侍二人把繁重的朝服換下,穿上家常棉袍。


    趙禎懶懶地靠在榻上,朝著忘憂伸手:“過來靠一靠吧,這一趟走下來,腿都酸了。”


    “陛下先喝口熱熱的米湯吧。”忘憂把一隻青瓷湯盅送到趙禎的手邊。


    趙禎接了湯盅,嚐了一口,點頭讚道:“這裏麵放了什麽?甜甜的,很好吃。”


    “張四平說陛下這些日子夜裏少眠多夢,所以在粥裏放了一點荔枝幹。”


    “也沒那麽嚴重,就是想著年後春闈的事情,心裏總是有些不安。”


    忘憂在趙禎身邊坐下來,柔聲勸道:“陛下是開明英主,王相他們也都盡忠職守,君臣上下一心,想來也沒什麽事情難得到陛下。陛下還是應該多寬心,少食少眠,憂思多夢可不是養生之道。”


    “有你在,朕的身體一定保養得好。”趙禎把盅裏的米粥吃完後把粥碗遞給旁邊的薑蘭。


    忘憂笑了笑,吩咐薑蘭:“這粥還有,你叫人裝一些給張昭儀送過去。昨夜她服侍陛下也是辛苦了。”


    薑蘭愣了一下,方躬身領命下去。


    趙禎伸手攥住了忘憂的手,欲言又止。


    “陛下放心,我並沒有生氣。”忘憂輕笑道。


    趙禎歎了口氣,無奈的說:“朕是該欣慰皇後這般的大度賢惠嗎?”


    忘憂搖頭笑道:“陛下這話可不對,我可不是一個大度的人,也不敢當‘賢惠’二字。”


    趙禎看著忘憂的神情,見她果然不像是在生氣,心裏稍微安慰了些,但還是解釋道:“太後剛剛薨逝,朝中的一些老臣需要安撫。”


    忘憂按了按趙禎的手,輕聲說:“陛下的顧慮我都懂的。陛下放心,忘憂不會因為這樣的事情跟陛下生分的。”


    趙禎撚著掌心裏纖細的手指,默默地想著,生分自然是不會的,但她肯定會介意。既然今生無法給她一心一意的承諾,那麽讓她心裏介意的事情,還是能不做就不做吧。


    禁中大內有個風吹草動在外麵都是軒然大波。除夕夜天子留張昭儀侍寢這樣的事情便乘著夜風迅速吹遍王公大臣們的前宅後院。一時間,幾人歡喜幾人愁。


    凝萃宮裏一如往日,正月裏不好做針線活兒,王櫻每日便讀些閑書打發時間。


    初二這日,中書令夫人進宮請安,先至皇後處行了禮,便往凝萃宮來。


    待國禮家禮都行過,弄墨奉上茶水之後退至外麵,王夫人便悄悄地問自己女兒:“你究竟是怎麽想的?”


    “什麽怎麽想?”王櫻把茶盞送到母親的手裏,納悶地問。


    “那張昭儀都爬上了龍床,若是她有了子嗣……”


    “母親!”王櫻蹙眉攔下了王夫人的話,“這些宮闈之事還是少議論的好。”


    王夫人皺眉歎了口氣,又說:“這裏也隻有咱們兩個人,我也是為你的將來擔心呐!”


    “張祺雖然封了安國公,但不過是一世富貴罷了,怎麽能跟我們王家比?隻要二哥今年金榜題名,那我們家就是一門七貢生。隻要父兄們仕途坦蕩,我們王氏一族長盛不衰,我在宮裏有沒有孩子不都一樣的過?難不成父親還想做個攬權的外戚不成?”


    “你這是什麽話?說到底你是一個女子,如今雖然年輕不覺得怎樣,可膝下無子,將來老了是怎樣的淒涼?你進宮的日子也不短了,這樣簡單地道理都不懂嗎?”王夫人沉沉地歎了口氣。


    王櫻的心裏再一次閃過一個念頭,但也僅僅是一個念頭而已,於是低聲歎道:“孩子的事情我會考慮的。”


    王夫人還以為王櫻自己想通了,便按著她的手說:“我在外麵找了好郎中,過些日子帶進來給你把把脈,把這身子好好地調理一下,你在陛下那裏也多用用心。不管是論才華還是論品貌,你都甩那張昭儀幾裏地,怎麽說也不該被她比下去。”


    王櫻也不便多解釋什麽,隻安慰王夫人:“好了,我心裏有數。母親就不必為了這些事情操心了。好不容易進宮一趟,還是跟我說說家裏的境況吧。”


    “家裏?”王夫人一轉念想到了王桐,不由得無奈的歎了口氣:“沈熹年請旨外放到蜀州去,原本你父親想借著這個機會讓桐兒跟著一起去。說到底他們也是年輕夫妻,丈夫外放,做妻子的跟著去任上照應,既可以緩和矛盾,又可以培養一下感情。可偏偏那沈熹年是鐵了心,說什麽也不肯帶家眷上任,年都沒在家裏過便一個人背著包袱離京上任去了。那沈夫人又是個軟硬不吃的主兒,她兒子不鬆口,就算是過年她也沒打發人來接桐兒。你二叔一氣之下把桐兒送去莊子上了。這個年過得也是不素淨。”


    一聽說沈熹年獨自一人離京遠赴蜀州,王櫻的心裏便是一陣酸楚,歎道:“俗話說,捆綁不成夫妻。當年這樁婚事就是為了遮醜,如今看來兩個人都痛苦。以我的意思,倒不如好說好散,以後大家同殿為臣,也不至於臉麵上太難看。”


    “這話說的輕巧,可你二叔不同意,旁人說什麽都是沒用的。你父親也不願和離,畢竟你二哥也正在議親的時候,這邊親事尚未定下來,那邊竟出了和離的事情,這話傳出去還指不定有多難聽呢。”王夫人想起家裏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又心裏越發的煩悶。


    “二哥的婚事自然跟堂妹無關。二哥要娶的人自然是因為傾慕二哥的才華,看中咱們家的家世門風。若是他家因為堂妹的事情而輕看了二哥,這樣的人家也不配跟我們家做親。”


    “但願如此吧。”王夫人心裏知道這些話有道理。但世上的事情卻並不僅僅因為有道理就順理成章的——又有多少沒道理的事情天天都在發生著呢。


    王櫻聽自家母親嘮叨了半晌之後,心裏更加的糾結。至晚間來未央宮昏定的時候剛好又看見忘憂正親自喂靈韻吃米粥,靈韻一雙眼睛看著忘憂,雖然隻是幾個月大的小娃娃,但滿臉都是孺慕之情。讓王櫻心中甚是感慨——不是親生的又怎樣?隻要是親自教養長大,也一樣會跟自己親如母女的吧。


    “貴妃來了。”薑蘭等人忙躬身行禮。


    王櫻恍然回神,忙給忘憂行禮,並笑道:“剛看著皇後娘娘喂靈韻吃飯,一時覺得特別的溫暖,竟不忍心打擾。失禮之處還請皇後娘娘見諒。”


    “你我之間何須說這些客套話?快坐吧。”忘憂笑著指了指身邊的位置。


    王櫻走上前去卻並不坐下,隻笑道:“娘娘,讓我來試試吧。”


    “好,你來。”忘憂毫不猶豫地把粥碗和湯勺遞給王櫻,又對乳母說:“把她給我抱著,你去看看靈熙怎麽樣了。”


    乳母答應著把靈韻交給忘憂便下去了。


    “娘娘對靈韻比對靈熙還耐心,不知道咱們靈熙長大之後會不會生氣呢。”王櫻笑道。


    “當初我懷上的原本就是雙胞胎,隻可惜被人算計夭折了一個。如今靈韻能到我的身邊也算是上天的補償。至於靈熙那裏,她隻會知道這是她一母同胞的妹妹,又怎麽會生氣呢?”


    王櫻猶豫了一下,又說:“可說到底,這孩子跟靈熙並不是雙生,模樣也不像啊。”


    “貴妃是有什麽話想說嗎?”忘憂問。


    “是。”王櫻把手裏的湯匙放回碗裏,深吸了一口氣,方說:“臣妾想領養靈韻,想請皇後娘娘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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