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睡多久二毛便醒了,自樹上睡不踏實,時刻擔心會掉下去,此外樹上也有蚊子,沒有煙火驅蚊,周圍全是蚊子在嗡嗡飛繞。


    低頭看向樹下,發現那條狗還趴在那裏,山裏的蚊子也沒有放過它,被叮的搖頭晃腦。


    周圍還是一片漆黑,二毛也不敢下樹,為了躲避蚊蟲,隻能將行李放在低處,而自己則向更高的樹杈爬去。


    到得高處,二毛開始掰折樹枝,起初他隻是想折斷樹枝,讓山風可以更好的吹進來,但折斷樹枝之後突然想到可以利用這些樹枝自高處堆疊個落腳之處,說幹就幹,一通忙碌,很快自高處堆出了一個三尺見方的平台,後麵有粗大的樹枝可以依靠,坐在上麵也不怕掉下去。


    最令二毛感到驚喜的是沒有了密集枝葉的遮擋,遠處的山風可以直接吹過來,不但涼快,還沒蚊子。


    終於安頓下來,二毛再度想起瘸子,這些年瘸子教會了他太多東西,有些是他喜歡,主動學的,有些則是瘸子逼著他學的,爬樹就是其中之一,當年為了讓他學會爬樹,瘸子沒少在樹下用小棍兒抽他。


    想到瘸子,二毛長長歎氣,也不知道瘸子此時身在何處,有沒有與他的同伴會合。


    不知不覺,二毛又睡著了,但他身在高處,睡的並不踏實,總是擔心會掉下去,一夜驚醒好幾次,直待想到一個辦法,將腰繩解下來,將自己綁到了身後的樹杈上,這才安心睡了個把時辰。


    夏天天亮的早,五更不過天就亮了,二毛自樹上爬了下來,收拾東西準備上路。


    直到這時,他才看清樹下那條狗是什麽模樣,這是一隻無主的野狗,不但瘦骨嶙峋,還斑禿掉毛,身上大部分地方都沒毛兒,脖子和腿上所剩不多的毛是灰白色的。


    野狗怕人,二毛下樹之後它便躲開了,二毛收拾行李時,它一直在遠處看著,待得二毛背上行李動身,它又自後麵遠遠的跟著。


    眼見野狗一直跟著自己,二毛止步轉身,本想擺手驅趕,讓它回家去,但轉身之後卻沒有開口,因為他突然想到這是條野狗,哪兒來的家呀。


    在二毛轉身之初,野狗下意識的想跑,隨後發現二毛好像並無惡意,又衝他搖起了尾巴。


    短暫的猶豫之後,二毛決定收養它,雖然是條野狗,但它貌似挺聰明,此去梁州路途遙遠,有它跟著,也算有個伴兒。


    打定主意,二毛便蹲了下來,自包袱裏取出一個火燒投食引誘,野狗雖然逐漸靠近,卻時刻保持著警惕,始終不敢近身。


    隨著距離的縮短,二毛看到了令他觸目驚心的一幕,野狗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草爬子,草爬子雖然個頭不大,卻日夜吸血,這條野狗也虧得遇到了他,如若不然,再過個十天八天就沒命了。


    二毛有心為野狗拔除清理,奈何野狗警惕性很重,始終不敢離他太近,二毛無奈之下隻能暫時作罷,這條野狗此前肯定挨過打,至今心有餘悸。


    二毛再次上路時,野狗依舊跟隨在後,不過與之前相比,它離二毛更近了一些,也就五六步的距離。


    到得辰時,過往的行人明顯增多,有騎馬駕車的,也有推車挑擔的,雖然世道不太平,但這裏終究是官道,敢在官道上打劫作惡的人並不多。


    臨近中午,一個貨郎自後麵跟了上來,此人四十來歲,一身酒氣。


    “小兄弟,一個人啊?”貨郎笑著套近乎。


    二毛聞聲轉頭,看了此人一眼,這些年他跟著瘸子四處遊走,形形色色的人見過太多,見多自然識廣,隻看此人頂著個酒糟鼻,長著雙老鼠眼,就知道此人不是什麽好東西。


    二毛雖然年紀小,江湖經驗卻很是老到,隨口笑道,“對呀,我一個人,沒有同伴。”


    貌似沒想到二毛會這般回答,貨郎先是一愣,隨即指著後麵的那條野狗,“這狗不是你的吧?”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二毛的態度並不友善。


    “嗬嗬,如果不是你的,咱倆設法逮住它,雖然瘦了些,卻還能啃下幾兩肉來,”貨郎拍了拍腰間的酒壺,“我這裏還有半壺酒,分你一些。”


    二毛聞聲止步,麵色陰沉,“此前它不是我的,但現在它是了。”


    見二毛語氣陰冷,貨郎多有氣惱,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之後突然看到他鋪蓋一側露出的刀柄,隻當他是練武之人,不知他深淺,便不敢放肆挑釁,最終隻能尷尬賠笑,連聲道歉快步離去。


    冷眼注視貨郎走遠,二毛這才轉身回頭,衝正在不遠處盯著自己的野狗說道,“我救了你一命,你欠我個人情。”


    野狗自然不會接話,而是跑到路旁的草叢蹲下撒尿。


    中午炎熱,二毛尋了一處鬆林,自樹下納涼休息,野狗趴在不遠處吐著舌頭。


    二毛隨身背著個大葫蘆,裏麵裝著水,見野狗口渴,便取出一個陶碗,倒了碗水給它,奈何野狗對他仍有戒心,見他靠近,急忙躲開。


    二毛無奈,隻能將水碗留下,自己回到原處出神發愣,他之所以出神是因為再次想起了瘸子,瘸子曾經無數次的教導他,在不了解一個人之前,先將對方當成壞人,這條野狗就是這麽做的。


    待得二毛離開,野狗方才跑回來喝水,看著野狗身上密密麻麻的草爬子,二毛好生難受,恨不得立刻過去給它拔除幹淨才好,隻可惜野狗並不信任他,始終不敢離他太近。


    由於幹糧充足,二毛休息之時便再度取出一個火燒,自己吃一半,給那野狗一半,為了盡快與野狗建立信任,二毛便將那半邊火燒掰碎了,一次投喂一點,逐漸縮短距離。


    半邊火燒扔完,野狗已經來到他的近前,但二毛並沒有急於上手,因為此時一旦伸手,野狗必然受驚跑掉,凡事都有一個過程,慢慢來吧。


    休息片刻,二毛收起陶碗繼續上路,野狗依舊跟隨在後。


    有了昨天的前車之鑒,二毛這次學聰明了,不等太陽落山便開始尋找落腳之處,恰好前方出現了一處村子,二毛本想住在村口,想了想又往遠處走了走,與遇到野獸相比,他更怕遇到壞人。


    二毛隨身帶有火石,但瘸子不在身邊,他不敢隨便點火,因為夜裏火光會暴露行蹤,循著光亮找來的不定是好人還是壞人。


    好在二毛早就做好了自夜路露宿的準備,沿途拔了不少蒿草,這東西也能驅蚊,一人一狗就這麽又湊合了一宿。


    次日清晨,繼續趕路,此番野狗就跟在他的身邊,但二毛並沒有急於伸手,隻是帶著它快步前行。


    臨近中午,前方出現了一條河流,有些河流周圍全是野草,有些河流兩岸有幹淨的沙灘,此番出現的河流屬於後者。


    二毛帶著野狗來到河邊,放下行李掬水洗臉。


    趁野狗喝水之時,二毛小心靠近,小心撫摸,此番野狗沒有抗拒,二毛趁熱打鐵,又撫摸了一會兒,徹底建立信任之後方才尋來一塊鵝卵石,開始幫它拔除身上的草爬子。


    野狗很聰明,知道二毛在幫它,老老實實的趴在地上,二毛每拔掉一個都會自石頭上擠碎,沒過多久鵝卵石上便鮮血淋漓。


    足足忙了大半個時辰,二毛方才將野狗身上的草爬子拔除幹淨,大大小小兩百多隻,用來擠壓草爬子的鵝卵石前前後後洗了三回。


    虎子,旺財,來福這些常用的狗名兒挨個兒試過,野狗都沒有反應,確定它沒有名字,二毛便幫它起了個名字,實則也不算名字,野狗聽得懂“過來”,幹脆就叫它過來。


    過來雖然瘦骨嶙峋,肚子卻不癟,這家夥是條母狗,搞不好肚子裏有小狗兒。


    沙灘幹淨幹燥,二毛將行李鋪開晾曬,然後又自沙灘上挖出一個水坑,任它緩慢滲水。


    做完這些,二毛這才下水洗澡,有沙灘的河流,河水通常不會很深。


    二毛原本還擔心過來會撕扯裝有火燒的包袱,不曾想過來雖然知道包袱裏有火燒,卻並不過去偷吃,而是趴在一旁安靜守著。


    河裏有河蚌,摸魚撈蚌二毛都會,這也是瘸子教的,現在想來,瘸子在很早之前就知道有朝一日會離他而去,擔心他獨自一人無法糊口,便早早的將各種謀生手段都教給了他。


    二毛摸了幾個河蚌,上岸之後又尋來一堆枯草樹枝,自沙灘上生了一堆火,他生火有多個目的,一是煮河蚌給過來吃,二是趁機烘烤包袱裏的火燒,夏天潮濕,火燒受潮容易發黴長毛兒,三是用草木灰洗頭,此時大部分人洗頭都用草木灰,隻有富貴人家才用得起皂角。


    待過來吃完東西,二毛將其帶到水邊仔細清洗,過來的傷勢很是嚴重,下水之後洗掉了大量死皮,連本就所剩無幾的狗毛也掉了個幹淨。


    待得洗完上岸,過來已經光溜溜的一根毛兒也沒有了,二毛用草木灰小心的為其塗抹全身,這也是貧苦人家用來醫治疤瘌的土方子。


    收拾妥當,二毛自之前挖出的沙坑裏將葫蘆灌滿,隨後帶著過來重回官道,繼續西行。


    走出十幾裏,路北出現了一處村莊,也不知道村裏發生了什麽事,搞的大呼小叫,雞飛狗跳。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二毛卻知道不能湊熱鬧,就在其疾行快走,想要盡快離開此處之時,一隊官兵押著一群人自村裏走了出來。


    看見疾行路過的二毛,為首之人立刻抬手南指,“那兒還有一個,抓走!”


    直到此時二毛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但他卻知道對方指的是自己,此時想跑肯定是不行了,唯有隨機應變,巧妙應對。


    為首之人下令之後,隊伍裏立刻出來一個士兵,衝著二毛跑了過來。


    此時那名士兵離自己還有一段距離,在士兵跑過來之前,二毛敏銳的發現了兩個細節,一是被押走的都是年輕人,二是跟在隊伍後麵的一個老婦人正哭喊著這是她最後一個兒子了,不能再去當兵了。


    通過這兩個細節,二毛立刻猜到這是官府在抓壯丁。


    危急關頭,二毛急中生智,後退幾步,避開了眾人的視線,隨即快速取出錢袋,自裏麵抓出一把貝幣扔進了路旁的草叢。


    誤以為二毛想跑,那名士兵立刻加速衝來,但是令他沒想到的是,跑到村口卻發現二毛就站在樹叢後麵並沒有逃跑。


    就在士兵上前拉扯之際,二毛急忙將手裏的錢袋塞了過去,與此同時低聲說道,“軍爺手下留情,我是個瞎子。”


    “你當我傻……”士兵說到一半反應過來,回頭看了一眼,發現二人所在之處自北麵看不見,便抓過二毛遞來的錢袋揣進了懷裏,與此同時高聲喊道,“他娘的,怎麽是個瞎子?”


    聽得士兵高喊,二毛如釋重負,還好,他上道兒,對方也上道兒。


    士兵將二毛露在行李外麵的刀柄塞了進去,“小兄弟,這幾天你可別亂跑了,朝廷增兵二十萬,各州都在抓人哪。”


    “多謝軍爺,多謝軍爺。”二毛連連作揖。


    士兵點頭過後轉身欲行,突然想起一事,“我們要往東去,你呆在下麵別上來。”


    不等二毛接話,士兵便抬腳將其踹進了路旁的水溝,“死瞎子,滾一邊去。”


    水溝很深,裏麵多有灌木雜草,眼見二毛滾落下去,過來衝那士兵吠叫了兩聲,也跟著跑到了溝底。


    不多時,士兵押著那群年輕人來到官道,後麵跟著一群老弱婦孺,哭哭啼啼,出殯一般。


    二毛趴在溝底不敢亂動,直待眾人走遠方才小心翼翼的爬了上來,四顧無人,這才開始自草叢裏尋找先前扔掉的貝幣。


    找了半天也隻找回六個錢,肯定還有遺失的,但是他沒辦法,如果先前遞給士兵的不是錢袋,而是一把貝幣,士兵就會認為他身上還有錢幣,隻有將錢袋交出去,士兵才會認為他為求平安已經傾家蕩產。


    雖然僥幸逃脫,二毛卻是後怕不已,此去梁州路途遙遠,自己孤身一人,無力化解風險,接下來這段路途一定要加倍小心,絕不能再出現任何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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