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小時候,我的母親和阿姨都特別討厭自己的丈夫喝醉酒,嚴重的時候,甚至會動手打架。那時候我不懂,還在心裏腹誹她們,不就是喝醉酒嘛,至於這樣上綱上線的嗎?現在的我,到了她們當時的年齡,才終於體會到她們當年的心情。


    因為昨晚,書陽喝醉了酒。


    他和同事老白喝了一頓冤枉酒,因為不是陪客戶,不是陪合作夥伴,也不是陪專家學者,總之,跟工作無關,跟感情無關,僅僅就是和第一次見麵的同事喝了一頓酒。


    我開車去接他們的時候,倆人走路都歪歪斜斜的,說話也開始口齒不清,但他們異口同聲地說,沒事,沒斷片兒,而且都不讓我伸手,相互攙扶著坐上車。


    由於是鄉村路,又怕他們醉酒了要吐,於是開得特別慢,時刻準備著應對突發情況。


    書陽很安靜,坐在車上一言不發,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


    老白話很多,一路上都在重複說那些車軲轆話,要麽說書陽其實很心疼我,要麽說公司的酒文化真彪悍,非常興奮,甚至有一段路,我說led燈太晃眼,看不清標線,他居然要搶方向盤說是幫忙糾正方向,於是就輪到我痛不欲生了。


    車開到灰塵特別大一段路的時候,一直沉默不語的書陽終於說話了:“快停車,我要吐了。”


    我一看路況,正在一個彎道的三十米外,本來不應該就地停車,但是鄉村沒有幾段比較長的直路,隻能將就,再說,我堅決不能讓他們吐在車裏,要不然好幾天都散不去酒味。隻好打右轉燈,減速,靠邊停車,然後打開雙閃。


    老白扶著書陽下車,並且示意我坐在車裏,不要管他們,我當然不能放任兩個醉酒的人在路邊待著,趕緊下車看著。


    書陽坐在塵土飛揚的地上,邊上是雜草叢,他也顧不得形象和衛生,開始吐起來,這時候,一直毛毛蟲爬上了他的背,老白一把就捏死了。


    老白陪著,似乎很有經驗的樣子,還非常驕傲地說,自己喝酒從來不吐,隻是有一次喝斷片了,第二天一早醒來,發現自己睡在酒店裏,完全想不起來前一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我對伺候醉酒的人,一丁點經驗都沒有,因為隻記得母親和阿姨跟丈夫吵架,並不記得怎樣護理,或者從來都沒有護理過?


    大約過了二十分鍾,書陽還是沒有要走的意思,不時有大車經過,雖然看不見揚塵,但是根據經驗,完全能夠想象得到,天空已經看不到月亮,估計要到子夜才能升起來,星星開始變得多了起來。


    大概醉酒的人都會認為坐著或者睡著比較舒服,所以書陽一直不想動,我想起以前聽到的那些故事,誰醉酒後推著摩托車走,結果連人帶車都栽進了魚木溪岸上,誰順勢睡在稻草垛再也不願動,還有誰摔到橋下去了,再也沒有醒過來。看這個狀態,我也擔心書陽和老白會出現這樣的情形,隻好喊他們趕緊上車。


    一路上,書陽還是不說話,老白依然滔滔不絕。


    在車庫剛停好車,書陽就說要吐了,讓他靠著牆根再休息一會兒,這一會兒可真長,足足休息了一個小時。他一直在喊肚子疼,還冒虛汗,並且有低血糖的症狀發生,我趕緊去到超市買了幾瓶酸奶,據老白說,酸奶能解酒。等我再到他們身邊的時候,發現老白正在用紙巾收拾地上的穢物,見此症狀,我趕緊拿出紙巾和垃圾袋,跟老白一起收拾。


    老白依然在喋喋不休地說個不停,還是那些話,沒有一點新意。


    後來,我看書陽的虛汗越來越多,甚至都在想,要不要送去醫院輸液,這樣下去萬一出點什麽事怎麽辦,但是書陽卻堅持說不用去醫院,說馬上就好了,並且終於答應讓我們把他扶回去。


    路上碰到一個人,帶著點幸災樂禍的笑意,這要是平時,書陽肯定會很在意,但是當時,已經完全顧不得這許多了,由我們架著回家去。


    回去以後,書陽不肯脫掉滿是灰塵的衣服,趴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天氣這麽熱,不擦洗怎麽行,不換衣服怎麽行,實在沒辦法,我拿來剪刀,準備把衣服剪破,但是沒想到書陽執意不肯,我也就隻好由著他了。隻是擦洗了一下手臉,蓋上薄被,就再也不動他了。他開始還一個勁兒地催我休息,慢慢地就有呼嚕聲傳來,我想,可能是因為全都吐掉了的關係,胃裏不再翻騰,也就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


    可是我卻睡不著了,也終於明白當年母親和阿姨的難處,原來她們之所以吵鬧,並不是真的討厭喝酒本身,她們討厭的是那種對未知的擔心和恐懼,因為喝醉酒的人很容易發生意外,對於酒友來說,一個人喝醉酒出了事,他們可能會傷心一兩天或者一陣子,但是過後就會成為另一個酒局的笑料,但是對於家裏人來說,意外的發生卻是不可逆的,會對一個家庭造成深遠的影響。


    今天淩晨四點,書陽醒了,從沙發上起來,準備洗澡,雖然聲音很輕,但我覺淺,還是被吵醒了,而且再沒有了睡意,我們開始聊天,說起昨天的窘狀,他笑而不語。


    我說,我現在終於理解了柳永的那句“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一個人喝醉了酒,的確就是這種意識中斷的狀態,不過,你比他要好一點,因為你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是在家裏,而柳永卻是在楊柳岸,而且是秋天雨後的楊柳岸。


    為什麽呢?你看,寒蟬叫得那樣淒涼緊湊,證明已經是秋意涼,因為隻有預感到生命即將終結,寒蟬才會掙紮著發出最後的哀鳴,雨後很好理解,驟雨初歇嘛,所以,柳永在又涼又濕的地方睡了一夜。


    但是,柳永用一夜宿醉換來千古佳句,也不枉那段經曆,你們又收獲了什麽?


    他依然笑而不語,估計是心有愧疚,無從說起。


    但是我心裏卻有一股隱隱的擔心,怕開了頭,以後會沒完沒了地醉酒,再加上這邊的彪悍酒文化,誰的身體受得了?


    突然很懷念以前的書陽,敢於拒絕酒局,怎麽現在年紀漸長,因為想要融入新團體,而變得如此圓融?有些鋒芒是必須堅持的,他以前的思路就很好,不能付出腦袋又付出身體,花了那麽多時間和精力才修得博士學位,根本就沒有八麵玲瓏的頭腦和能說會道的嘴,完全吃不了喝酒晉級這碗飯,為什麽現在又開始改變自己了?


    希望他能了解,這世上,除了身體,再沒有更重要的東西了。


    更希望他能了解,這世上的人,都是你說說我,我說說你,換一個江湖,並不會有任何改觀,在天捷的時候,拒絕酒局,並不影響他交到真正的朋友,在海源,即使他天天喝得爛醉,也不可能跟那些不了解他,又不替他著想的人成為朋友。


    但願餘生不再問酒醒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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