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池吃痛醒來。


    天色未亮,零正在胡亂地捏她的臉。見到她睜眼,它煞有介事地扶了扶衣襟,攏起衣袖,仿佛無事發生。


    “……”青池仿佛被夢境抽走了全部力氣,無心與他計較。


    逆著光,零低低地歎了一口氣。青池忽然很想仔細地看看他。


    她太習慣這家夥的陪伴,卻從未將它從這種陪伴的狀態中分離出來。盡管他們習慣相互嘲諷,但零仍是她在緊要關頭想到的第一人。


    想到九寰的警告,青池才意識到,這位夥伴的精神確實不如以往,僅剩的生息也在逐漸向某處流失。看不清麵容的時候,他立在麵前仿佛一隻離群麵向懸崖的鶴。青池有時覺得零仿佛是九寰的反相。九寰的親切中包裹著高傲的內核,他能輕易吸引一切、享受一切,因此全然不在意。零卻是在泥濘中掙紮的食塵者,隻能在陰暗處發出譏諷。


    縱然心思獨到,永不能展露在世人麵前。


    “零……你為什麽寧可與討厭的九寰對弈,卻不願與燭君下一局呢?難道燭君的棋力也配不上麽?”


    零斟酌了片刻,仿佛要將細碎的真相翻譯成通行的語言。“渡棋的本質是‘渡過冥河’,就是使靈魂從執念中解脫。所以對我而言,真正的棋局,每人一生隻有一次。而燭君的這一局,時候還未到。”


    青池這才感覺出了幾分冥河渡公的氣質。但歸根到底是無力改變的沮喪。“那你為何隻與九寰行棋九步?”


    “九寰他……離‘世界的奧秘’太近了。”零站定,已有晨曦的微光從四麵散射。這一次他沒有傾瀉任何個人情緒。


    “那又如何?”


    “我不知道。”少年坦言。“或許,這會威脅到根基的穩定。幽界本身就是這秘密的重要部分,這一局決不能讓他走到最後。但他的判知能力實在超乎想象,我也僅僅是在拖延這個過程,也不知道能拖延多久。”


    “哪有這麽可怕。”青池的心此時向外偏了偏,“明明是在偷懶,還有這麽冠冕堂皇的借口。”


    “你到不如想想自己。”少年生硬地轉過話題,“真要去魔王宮麽?”


    *


    “……當時候到了,大地中會傳來吾主的信息。”


    “舊日的王座將升起,左下的使者依次醒來,隻為遵從吾主的意願。”


    暗室之內,布滿裂紋的頭骨一開一合,宣唱著幹癟的歌。


    “這麽說來,你們已經見過未來的陛下了?真王之誡到底在哪裏?”


    魔族三長老被捆在魔王宮的地下石室中。地麵上有寒冰與火焰兩層魔陣,交替顯現。極端的冷熱相激雖然不致命,卻極難忍受,在長老的身體上留下數道裂痕。


    “不用問了,我們什麽都不會說的。”老大眯著眼,他的下半身因為酷刑,已經現出了岩石的原型。


    辛迦正要繼續催動法陣,卻聽身旁傳來一陣曼妙的歎息。


    貓眼護法似乎失去了耐心,“這三個石頭疙瘩,思想最是頑固。他們本是真王之誡的‘守護者’。守護者不是真正的魔族,而是被一個守護式所束縛的精靈。在守護新任主君登基之事上,隻要他們意誌堅定,無論怎樣的打擊都不會使他們屈服。說起來這個守護術式,還是陛下親授的呢。”想到這裏,貓眼微微眯起,仿佛還有些得意。


    見魔使無心相助,辛迦也套不出更多話,咬牙去了。


    “呸,這個樣子也敢覬覦主君之位!”長老啐了一口。“等主君好好收拾你!”


    女護法俯身,在三長老耳畔柔聲說道,“你們這話,我也十分讚同。陛下的王位豈能讓他人玷汙?這石室頂上就是王宮內殿,我已經布好了迎接新王的‘儀式’。不論是新王,還是覬覦王位的魔種,都會連著王宮一道灰飛煙滅。當然,要是運氣好,”護法的貓眼輕眨,“那個新王如有能耐挨過所有魔種,你們臨死之前,或許還能再見一麵呢。”


    *


    聖山圖蘭索瓦,雷衍森林。


    雷衍森林是圍繞這聖山山腳的一片古老密林,與極西落日林並稱為兩大原始林。傳說千年前雷衍森林就有魔族鬼怪定居。倘若靈力平庸,根本無法靠近。


    雷衍森林古木參天,終日不見陽光,晝夜不辨。藤蔓和樹木的氣根在朽木上相互攀纏,仿佛巨大的黑暗迷宮。


    柏舟在一塊石柱前立住。這石柱顯然已經是個古物,但依然殘存著某種餘威,沒有被森林吞沒。


    隻聽風聲一閃。柏舟狐眼亮起,轉向來人。


    “原來是四大護法的墨瑰大人,幸會。”柏舟望著麵前的貓眼女子頷首,語氣卻稱不上恭敬。


    被稱為墨瑰的貓眼護法,全身和臉部都籠在黑色紗巾之中,隻餘一對熒亮的翠綠貓眼,在密林的幽幽磷火中閃爍。


    “閣下說笑了。”墨瑰瞳孔收縮,“論在人神之間立足的能力,我等可遠遠不如。”她的語氣輕柔嫻靜,卻仿佛暗藏著利爪。


    “人各有誌。”柏舟也不推辭,“不過剛剛‘蘇醒’的護法大人喚我前來,怕不是為了敘舊吧?”


    世界的法則是平衡,所有的長生均有代價。永生魔種也有周期性的沉眠。


    “沒錯,我提前醒來了……”墨瑰轉動著玉似的手臂,“難道你不也是感應到了?真王之誡已經被觸發。”幾道發亮的金線在她手背浮起,仿佛流動的金色葉脈。四周的幽冥之氣仿佛也受到感召,發出低低振動。


    “是聖嬰降臨了,”柏舟語氣輕飄,仿佛並不在意這位最後的君主。“這一次回歸的,會是真正的魔君。”


    “憑什麽!”墨瑰銀牙輕咬,“我不會承認的。挨過這麽多年啊,我已經連陛下的樣子和聲音都不記得了……憑什麽讓一個聞所未聞的聖嬰來榮登禦座?”


    “這麽說,魔王宮突現,也是你的傑作咯?”


    柏舟狐眼一瞥。除了對陛下的忠誠之外,這魔女的一切都不可相信。對於背叛過陛下的自己,墨瑰一定恨極,但也不忘了利用。


    “沒錯。我知道你在為誰做事。”墨瑰綻開笑容,之前的怨忿仿佛露水般轉瞬即逝。“上邊那些老不死,難道會坐視不管麽。反正我隻要它的血肉,生死無所謂。”


    柏舟看出她的結盟之意,圓滑一笑。“上意難測啊。”他伸手撫摸石柱,石柱也騰起短暫的金色紋路,象征著永生魔族曾經的榮耀。“何況這一位聖嬰……與之前篡位的偽王都不太一樣。雪獵護法隻怕也要蘇醒了,你選了這條逆天之路……可要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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