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頸間的蟒蛇逐漸收緊,青池登時咳嗽起來。


    如硯投鼠忌器。即使作為廈皇神使,她的階位還不足以正麵與其他世尊相抗。


    “舒君……?”青池嘶聲問。


    “你不配提那個名字。”彌津的笑容瞬間陰霾下來,像一朵盛開的花忽然從枝頭被斬落。


    即使痛到昏厥,她還是發出了疑問。那疑問像是從她的靈魂深處擠壓出來的。


    “舒君……是誰?你認識……?”


    脖頸的壓力繼續增加,令她無法言語,隻能發出一些嘶叫。


    “怎麽,你連舒君都不記得了?”俊美凶邪的天神終於閃過一絲訝異。“奇怪。天河明鏡雖然有些反應,但你看起來,完全不像那個家夥……”


    窒息使她的意識模糊。


    那些設下陷阱的人恐怕萬萬想不到,他們自以為使用了世上最詭譎的陣法,其實也是被那製作者所利用。天河明鏡作為陣眼可以模擬最自然的“意外死法”,但同時也能映照出陣中人的前塵。


    可惜青池剛才並沒能看清那個一閃而過的影子是什麽樣子。但在混沌的意識中,她仿佛聽到了兩個交錯的聲音。


    “……自誕生之始,我為世間的萬物都設下了‘界限’……”


    “……死是生的界限,肉是靈的界限,萬物由此,循環往複……但是,你與它們不同。”


    “……你是,唯一可以到達那裏的人。”


    氣力流逝的疼痛打斷了斷續的幻影。


    她緩緩握住化為發簪的真王之誡。但缺氧的感覺迅速籠罩了她的感官。身體仿佛變得越來越輕,又仿佛在無限的黑暗中下墜。


    頸間的蛇嘶嘶作響。昏蒙之中,她仿佛聽到某種幹枯的聲音。


    “命令它。”


    幹枯的聲音在蠱惑。“……黑暗中的一切都是您的臣民,必將服從您的旨意,尊崇您的話語。哪怕您要毀滅,也是它的榮幸。”


    但是痛苦並不會讓人死亡,而對麵的世尊仿佛尤其想要延長這種痛苦。恍惚中她又看到離境中出現的那扇虛掩的門扉。而她……渴望著某種結束。


    突然手中傳來一道劇烈的灼痛,讓她的思緒回複了一些清明。那化作發簪的真王之誡感應到危險,仿佛一塊燒熱的炭,狠狠地烙在她手心。她吃痛卻沒有鬆手,反而緊緊地握住它。


    *


    “……在它前行的路上,將有無數的誘惑想令它偏離。”


    “……哪怕王冠熔毀,聖座傾頹,隻要它一個念頭,那幽暗的門扉仍會奉它為主。它們將尊奉它,不因那些虛幻的裝飾……”


    風潮聲在她耳畔響起,稍稍緩解了她的苦痛。喘息間她揮動了手中的“發簪”,刺向頸間纏繞的蛇。


    這個動作十分危險,稍有差池,便會貫穿自己的脖頸;但若是力道不足,又無法一擊擊斃那蛇。而她,確實也是抱著終結的念頭揮出了一擊。


    被刺中的蛇仿佛被無名火焰灼傷,無力地扭曲起來。藍白色的火焰從發簪頂部放出。這魔蛇在淡藍的光芒中,退回了符紙的原型。


    “真有意思。”世尊睥睨著她與魔蛇的掙紮。“雖然你什麽都不知道,但舒君造的這東西,還是傳到了你手裏。”


    顯然這發簪的本質騙不過世尊之眼。彌津平淡地注視著她手中的真王之誡,與之前劇烈的情緒變化判若兩人。


    真王之誡是無上的權柄。創造者賦予了它一往無前力量,以及,最後的警誡。


    那力量足以砍斷任何鎖鏈,甚至割裂空間。但世上最強的約束,乃是自身的決心。


    *


    對於彌津的疑問,剛恢複自由的青池無力回答。她雖然菜,也不想在這個凶神麵前丟人。勉強抑製住劇烈咳嗽的衝動,一呼一吸像熔鐵一樣流過肺腑。


    “可笑,這種抵抗又有什麽意義呢?我聽到你鬼魅的語言,看見你人的身體,”彌津清淺地笑著,“但是你的心呢?”


    盡管發現了她並不是原以為的目標,這世尊並沒有慈悲之心。看著殘喘卻不願退卻的人類,他仿佛突然失去了戲弄的心情。


    司掌奇思詭計的美青年,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束半枯萎的薔薇。


    青池的警覺到達了頂點。這朵看似嬌柔的花瓣,其中蘊含著殺的意誌。而這位世尊似乎可以發掘事物之間最離奇的變化,而加以利用。


    人們可以對抗刀劍,但無法分辨柔弱者的凋零。


    青池握緊了真王之誡,卻沒有把握能夠突圍。即便至尊神器在手,她卻隻是個蹩腳的掌控者。


    麵前的時空,再一次像青年現身時那樣裂開了。


    *


    一切發生的那麽快,她隻看到瞬發的磁暴般的能量層層圍住了彌津。美青年的外袍上也騰起半透明的防護罩。一時電閃弧光如幕,餘浪和火星重重飛濺。


    那襲來的身影快得看不清,青池卻立刻從中辨認出了神主“少微”的氣息。隻是這股氣息比往日更加肅殺無情。


    其實他出現時她就有預感。“少微”就是這樣隱而不動、一擊斃命的作風。


    巨大的震驚中,她甚至忘記了危險,下意識地伸手去拉住黑衣神主的後手。但還是慢了一步,隻拂過了那霜露一般消逝的袍角。


    “你瘋了嗎!”她強忍喉間撕拉的痛楚喊道。“那可是六維世尊!你憑什麽硬扛?!快走啊!”


    她不是不知道這其中的危險,但正因為知道這種無法比擬的懸殊,才想為神主示警。沒錯,不論“少微”多麽強大,在她眼裏總是那個曾經搭救過自己、所以願意全力以赴去幫襯的孤僻神主。


    人類女孩正要上前,卻被一旁的如硯強行拽回。


    “你才是,為什麽要去阻攔?”如硯眯起眼,前方壯烈的對戰在她的鎧甲上映出一道道閃光。


    “他,他們……”青池想要說什麽。但是看那兩人旁若無人、無法介入地暴烈衝突,她忽然不知道怎樣組織語言。


    在光豔的天神麵前,眉眼漆黑如墨的“少微”的麵色被襯得更加蒼白了。但他手上的動作卻沒有絲毫不敵之處。


    倒不如說,不論對方的攻擊多麽勢不可擋,他都有回擊之力,從未落下風。


    情急之後,青池恢複了往常的理智。一個二階乙等的地神,別說和世尊打平,就是遇上天神都會遭到位階壓製。


    她忽然感到心底透出來的寒涼。


    而能和一位六維天尊抗衡的,隻可能是另一位天尊。


    *


    女靈使為她的咽喉施行了簡單的治愈術式。到頭來,熟悉她的總想奪取她的命,想要她命的反而總在救助她,多麽諷刺。


    看她忽然沉默,作為神尊靈使的如硯顯然發覺出了什麽。


    “難道,你認識刑王式微?”


    青池苦笑。這世間的靈修之士,沒有誰不知道四柱神尊。然而上層天界以下,敢自稱認識司非尊者的人,恐怕還沒出生。


    對決中的二神變換了攻擊方式。他們仿佛在一個隔絕的結界內靜靜地對峙著,仿佛這場激烈的戰鬥與己無關。結界內壯烈而無聲的光束墜落如同星隕。


    青池忽然覺得,這就是三界的主神,世界的根基,萬物的初始。他們很強大,強得無與倫比,但這種強大無關蒼生。在漫長的歲月裏,旁人隻能充當觀者。


    *


    彌津的神格並不適合戰鬥,但一切事物均可被他扭曲,來達到任何目的。而式微大約是他最不想遇到的對手。


    青池不得不承認,式微這種直接粗暴上來就劈的作風,雖然觀賞價值很差,卻正好克製彌津的詭變。這位刑王隻有精純無二的意誌和判決。他從不與人周旋,隻用近乎粗暴的方式將力量硬灌而下,很快摧毀了最後一重防護。


    同樣地,隨著打鬥,青池對他一度積累起來的熟悉感也仿佛神像外層的封泥一樣,逐漸溶解粉碎,露出內部真正的金身,教人望而生畏。


    力量的密度也隨之登頂。黑衣的世尊抬手,仿佛將無形的利刃架在彌津麵前。


    “一次警告。”式微毫不在意他正威脅著什麽人,或者有什麽人在場。“你不應在此地釋放你的神威。”


    哪怕他看起來確實像是個救場的,卻不是為了某個個體的性命。從來不是。


    兩位世尊交會的時空搖搖欲墜。青池大略知道,為了維護凡世的穩定,上層天神降世需要依附一具軀體,即是方便現身,也是為了限製龐大的神格不至於將下界壓垮。即使兩者不是以真身降世,也足夠擾亂人的感官。


    彌津臉色一沉。“何必這麽嚴格,哦對,忘了你就是這樣的無趣。”他目光閃爍,“不過倒還有件意外的趣事,旁邊那個人類,好像真是你的契約者?”


    世尊作為世界的根基,直連萬物,因此也無法與個體連結,才會有特殊的唯一神使,作為“神鍵”與之配合。此前聽說式微與人類結契的傳言,彌津還未當回事——現在他發現這八成是真的,也難免震驚。


    除了震驚於法則被打破,還有類似“同輩裏脾氣最差、情商最低的那個竟然第一個脫單了”的微妙心情。


    “嗬嗬。”人類少女扶著靈使,她的情緒似乎已經凝結了。“嗬嗬。”人類少女扶著靈使,她的種種複雜情緒似乎已經凝結,青色的目光從低處投來,“我也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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