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欣喜地看著他的時候,腦中卻又閃過一絲疑問,若我沒記錯,王在上船避開市舶司官兵檢查的時候,那雙眸子曾變作尋常的淺咖色。眼前的人究竟是哲哲還是王?


    被他耍了那麽多次,我已是驚弓之鳥,親眼所見也未必是真。


    我小心翼翼地問:“哲哲,金剛讓我為你治傷的時候,付我的診金是什麽?”


    “一朵玫瑰。”他粲然一笑。


    “什麽顏色?”我不放過一個小細節。


    “白色。”他哈哈一笑,“你在做什麽?驗明正身?”


    聽了他的答案,我終於一顆心放回肚裏,拽著他的衣袖一邊哭著一邊笑著說,“不是我不想相信,而是你不知道你不在的這幾日我都經曆了什麽。”


    “我醒來的時候,金剛讓我來看桃子。我見到的是著了這身桃粉色衣裙的安靜的睡美人,我以為你過得不錯。”他掏了帕子遞給我。


    “那個王,他怎麽會說出來就出來,他和你完全不同,做任何事情都不擇手段,他還給我戴上了這個。”我惱怒地一把掀了被子,扯了裙角,露出腳踝上的蛇形環。


    “無隱五靈環。”哲哲眉宇間一絲不悅一閃而過。


    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哲哲,他說連你都除不下來,可是真的?”


    他望著一臉企盼的我,無奈地垂下眼眸,“不知道如何和你解釋,我倆雖是同一個身體,但是如你所說,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所思所行不同,擁有的能力也完全不同。所以斐羅的法器我解不開,隻有,隻有他自己才能給你解脫。”


    如同僅存念想的泡泡被戳破,我隻覺得渾身一絲氣力也沒有了,滿心淒苦,癱軟地靠向塌邊,我該怎麽辦?難道就此一路被他牽製,隨他漫無目的地漂泊下去,這樣的日子什麽時候是盡頭?


    “你不要著急,我們一起想辦法。離下一處餘杭泊岸還有兩天的時間,到那時我們或許已經找到方法了。”他誠摯地望著我安慰於我,他沒忘我對他說的話,我說過要離開的。


    果然還是哲哲是那個值得我信任的人,我感激地點點頭,抬手擦去臉上的淚水,“哲哲,你背部的傷已經大好了,除了外衣,我這就給你拆線。”


    哲哲拍拍我的手,依言脫下外衣,我小心解開頂端的蛟筋弦,以靈力催動拈花三式的拈花式,牽引著蛟筋弦慢慢滑回我的手中。


    “回頭我下去問問梁領長看看船上的草藥在哪裏,給你配個去疤的方子,研磨一下敷上,以前的疤痕太久沒有辦法了,今次的這條希望能消弭幹淨,還你背部這一片的冰肌玉骨。”我玩笑著說道。


    當說到這一片,隨手用食指輕輕沿著那長長的疤痕畫了個圈。畫完了才想起上次試傷口愈合程度,也這麽碰觸過,結果被王給狠狠凶了,趕緊把手縮回袖裏,負到身後,偷偷看哲哲的反應。


    他停頓了一下,耳尖微赤,不動聲色地穿起衣服,回頭對我微笑,“能去掉固然是好,隻是船上的藥物未必如此齊備,你不必為此為難。”


    哲哲如此一說,我倒想起另外一事,“這些藥材比較常見,配起來不難。不過,不知是否方便說與我知道,哲哲和,斐羅?”


    哲哲輕輕眨下那蔚藍色的眼眸,嘴角浮現一絲理解的笑意,“是,他是斐羅,除了我之外,從沒有人敢直呼他名字,大家的口中他就是王。你是想問為什麽這具身體裏會出現兩個人對嗎?”


    如此病態的狀況,該是有著特殊的原因,但多半也該為當事人所藏匿,不願與人分享的,“不想說可以不說的,我隻是想知道有沒有什麽我能做的。”


    我低低地回應著,內心暗暗希望他的答案要與我的設想一致才好,才能通過治愈去改變他們的現狀,或許這也涉及到我的自由之身以及接下來要做之事的順利程度。


    哲哲並未回答,卻道,“外麵天氣不錯,我們出去坐坐。”說完拉著我出了門。


    一直至船頭甲板上,我們並坐在一起,看海天遼闊,白雲蒼狗,及船一側遠處群山萬壑,感受著一路的乘風破浪,攜著絲絲海水的清涼拂麵,上得船來的兩夜一日間,從未覺得心情如此暢快。


    哲哲終於開始述說那一段過往,“原本,我們是一對雙生兄弟,自小感情特別好。雖然斐羅小時候起對別人就一直蠻橫無理,但是對我很是愛護。


    我們從未分開過,直到十歲那年,父汗突然重病,立時便要選出一個優秀的子嗣作為繼承人,但必須經過極其嚴苛的考驗才能成為未來全族人支持的可汗。


    而選拔的方法就送入荒原草澤,用十日的時間,若能經受住上天的考驗,惡劣的氣候,沒有餐食,以及隨時隨地的野獸出沒,存活下來的才是真正的草原王。


    兩個十歲的孩子被扔在無人之地,經曆了最原始血腥的洗禮,當年活下來的是誰已經不記得了。


    隻知道因為太孤單,太想念,有一天,另外一個便在這身體裏麵出現了。


    我們共用著一具身體,如同太陽和月亮,擁有同一片天空,日複一日此升彼降,即便從不見麵,卻有著各自的責任和擔當,有著我們自己的秩序,也因此不再寂寞。”


    哲哲濃縮了昔日之傷,黯然地說完,竟還對我擠出一絲微笑,隻是那笑中透著侵蝕了多年的淒涼。


    一個完全出我意料的答案,對於隻有十歲的孩子來說,這樣的考驗太過殘忍,曆經生死,尤其是一母同胞同聲同氣的手足,何其沉重,僥幸活下來,沒了那段記憶或許才是最好的結果。


    慚愧今日自己的好奇揭了他的傷疤,更不由想道,以哲哲的性情,當年真的能在那慘絕人寰的較量中存活下來嗎?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斐羅才更像這具身體的擁有者。


    即便真的是哲哲活下來,如他所說,也難免是當年的斐羅因護他之心,不惜付之一炬,犧牲自己換來哲哲的餘生。


    若是如此,哲哲又怎麽會同意我送走他賴以維係情感寄托的斐羅。


    盡管我的自由重要,我也不能因此剝奪哲哲的意誌或人生,否則與那斐羅何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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