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金長永的妻子陳也晨從美國打來電話,詢問了一下家裏的情況。金長永開口便說了一句:“有些內外交困。”


    她並不明白他所說的“內外交困”的意思,便又一次向他發問。他把金小波來電話要錢的事告訴了他的妻子。


    “你不是剛剛給過他一百萬元嗎?”陳也晨說道。


    “你說什麽?我給過他一百萬元?誰告訴你的?”金長永不解地問。


    “還誰告訴我的?你什麽時候給過他錢,我都不知道啊?”


    “我什麽時候給過他一百萬?”


    “我聽他說是你委托別人給他匯的。”


    “我沒有委托什麽人給他匯過錢呀。”金長永有些急了。


    陳也晨這才感覺到事情有些蹊蹺,她把那天接到兒子電話的事,告訴了金長永。


    那天,她接到了金小波的電話。其實,金小波打電話並沒什麽要緊的事,他說他準備過一段時間去趟美國,去那裏玩一玩,他很想去拉斯維加斯,對那裏很感興趣。就在閑聊的時候,陳也晨問到他最近和沒和他爸爸通過電話,金小波順口說出了他爸爸給他匯過一百萬元的事,而且是一個阿姨給他匯的。


    聽到這裏,金長永有些吃驚,“他說沒說是一個姓什麽的阿姨給他匯的錢?”


    “他沒說,我也沒問,你委托誰匯的錢,你還能不知道嗎?”


    放下電話後,金長永反倒比當初金小波來電話要錢時的心情更加不好。


    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電話是費傑打來的。費傑曾經是市委常委,市政府常務副市長。他正式退休之後,才出任了獨立董事。


    獨立董事可謂美差,他以獨立董事的名義,在這個公司行使對國有資產經營的監督權。他本人並不擁有這個公司的股份,而是代表國家行使權力。獨立董事之所以是美差,是因為一年當中隻需要參加幾次董事會會議,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從公司拿到二十萬元的報酬。


    “費董事,最近忙些什麽?”金長永寒暄著。


    “沒有什麽可忙的。我們是不是應該去打打高爾夫球了?上次去大連到現在是不是快半年了?”


    “是有半年了。那咱們就找機會去玩玩。”


    “你看我們明天就走,行不行?”費傑根本就沒有把自己當外人。


    這讓金長永有些為難,可在他的下意識裏,他是永遠都不應該得罪費傑的。在他看來,費傑絕對是一個通天人物,如果遇到自己在市裏無法協調的事情時,費傑還是好用的。他猶豫片刻,馬上說道:“打球是一點兒問題都沒有。問題是明天就走怕是不行,我得把工作安排一下,手頭有一些事情非得處理一下不可。你看我們再選個日子好不好?”


    費傑答應了。


    就在這天下午,金長來又一次打電話找到了金長永。


    金長永開門見山,“你的那件事,必須找到叢世南,隻有由他出麵才可能解決問題。”


    “我確實找不到他。既然找不到他,就由你出麵解決一下,不就完了嗎?說到底,就是錢的問題。這錢都由我出,這樣行不行?”金長來央求著。


    “問題是我出麵真的解決不了問題。”金長永嚴肅地說道。


    兩個人之間終於出現了短暫的沉默,但誰都沒有將電話掛斷。


    最終還是金長永先開了口:“還得想辦法找到叢世南,隻有他出麵,他們才可能給麵子。”


    “他連手機都不開,沒法兒找到他。如果要找,隻有去杭州。”


    “他肯定會在那裏?”


    “不在那裏,他就不是‘三垮’經理了。”


    金長永當即就答應了,當天晚上他與金長來一起去杭州。


    金長來說到的“三垮”經理,是確有其事的。這是公司的老員工們早就熟知的。


    所謂“三垮”經理,是指叢世南事業垮了,家庭垮了,身體垮了。


    所謂事業垮了,是說他這些年來,除了自己將票子撈到手之外,事業上已經沒有什麽安身立命的東西,如今他已經不再那樣下氣力親力親為,中江漁業公司幾乎是癱瘓的;所謂家庭垮了,是指他雖然身邊並不乏女人,可他並沒有一個完美的家庭,甚至沒有一段完整的情感經曆;所謂身體垮了,是指他不論在自己怎樣中意的年輕女人麵前,都不能再衝鋒陷陣。當然,這最後一點都是人們猜測的,那是因為他從車裏下來,在走進辦公大樓那有限的行程裏,他的步履都近乎風雨飄搖。


    誰都知道叢世南為了從女人身上尋求快樂,還有為了他的身體健康,是從來就不吝惜金錢的。可眼下,他的錢再多,都已經不足以讓他強壯起來。曾經有人在他的辦公室裏看到過他在一大堆成捆的百元大鈔麵前,靜靜地發呆。還有人看到過他在自己的一處住宅裏,把大捆大捆的現鈔,擺在佛龕前。那一刻,沒有人知道他曾經許下的是什麽樣的心願。常年的高血壓和糖尿病,已經讓他從一個大腹便便的胖子,簡化成了一方幾乎不堪入目的枯木。


    可是叢世南對他的前景仿佛並沒有科學的預期。正因為這樣,讓他始終都在風雨飄搖中幻想著,並不斷地出沒於各種各樣的女人之間……


    這天晚上,金長永如期趕到機場,就在他辦理完登機手續時,手機響了起來,接通手機後,他改變了去杭州的主意。


    他又重新走出機場。


    金長永雖然是公司的董事長,並不兼任總經理,可是許多事情都是由他親自操刀。很多時候他甚至是完全代行了總經理的職責。


    剛才打電話的那個人,正是於芳菲。她說是賀傳勝讓她打電話直接找他的。


    那是因為於芳菲與別人簽訂的一份合作協議又有了麻煩,而且是相當大的麻煩。


    金長來無奈地看著金長永做出了這個不由分說的決定。


    金長永先他一步離開了機場。隨後,金長來也離開那裏。


    一個多小時後,金長永就到了位於市中心的江灣花園酒店。


    於芳菲和賀傳勝等人早就在那裏等著他。


    坐在包間裏的還有兩個和金長永從未謀麵的中年男人,一個看上去五十歲左右,一個看上去四十幾歲。不用介紹,金長永就猜出了個大概。


    於芳菲還是把客人向金長永做了介紹。


    歲數大的中年男人是木州市城市開發招商局局長何衝,那個年輕一點兒的是何衝的妹夫楊守業。金長永之所以還沒有等於芳菲介紹,就知道他們是何人,是因為於芳菲在與他們打交道的時候,不止一次地遊說過金長永,要讓他拍板確定接下這個合作項目。於芳菲當時為了說服他,還把他們之間的關係,向他做過詳細介紹。


    當時,木州市將要開發一個地塊,那是一處在當時看來極具經濟潛力的地塊。正是何衝負責這個項目的招商工作。不知道經過多長時間的醞釀,他終於有了一個大膽的設想,將這個地塊由他妹夫注冊一家公司買下來,再以他妹夫公司的名義開發。


    那是一個足足需要三億元的項目。連拿地皮,再加上開發,沒有三個億是根本就不能考慮的。可是何衝就憑借著他的那股衝勁,愣是拿下了它。


    那時,他自以為是有勇氣的。因為他認識於芳菲,而於芳菲給他的感覺是有強大的靠山的,身後還有著雄厚的資金基礎。那時,他已經知道於芳菲在這個公司裏不僅能夠左右得了董事長,還能夠左右公司內龐大的流動資金。


    何衝的算盤打得是相當如意的,問題是他並沒有預料到事情會偏離他的期望向前推進。


    在他和楊守業需要投的三個億元的資金中,他們自己隻準備了八千萬元,這些資金當中還包括銀行貸款。其餘的,先由於芳菲出麵協調,由三宇發展總公司先期投入一億二千萬。其餘的資金缺口,則是一邊賣圖紙一邊籌集。可是當時三宇發展總公司討論這個方案時,並沒有通過,最終隻是投入了六千萬元。合同約定,金典投資公司隻參與投資,不參與開發和經營,目的是分得高於銀行利息的利潤。何衝準備一邊建設一邊出售房子,因為這個項目完全都是公建。


    因為何衝的努力,那部分土地出讓資金,根本沒有如數上繳,他就開了工。


    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一條正在籌劃中的電器化鐵路位於木州市的新火車站改了位置,車站移到了離那裏足足五六公裏之外的地方。他們已經開發的項目銷售時,幾乎是無人問津。


    對於三宇發展總公司來講,根本就無法談利潤的問題,很可能是血本無歸。


    關於這件事,於芳菲早就在金長永麵前下過毛毛雨,當時就讓金長永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沒有想到,這個何衝這麽快就主動上門來了。


    在何衝麵前,金長永早就沒有了董事長的風度,“怎麽搞的?怎麽會有這麽大的變化?”


    這讓已經不能自拔的何衝還是覺得有些不夠禮貌,“董事長,咱們慢慢說,慢慢說。”


    在於芳菲的調和下,飯吃得還算順利。可金長永那顆懸著的心,還是照樣在那裏懸著,一點兒也沒有放下來。


    宴會結束了,他們各自都往外走去。


    金長永走進了衛生間,何衝也跟在後邊走了進去,幾分鍾後,他們一前一後走了出來。何衝一邊走一邊對金長永嘻嘻哈哈地說道:“金董,我這次來的目的就是想和你商量商量,要不就把這個項目全部轉讓給你們,要不你們就再往裏邊投入一部分資金,等著事情出現轉機,錢就會收回來。”


    金長永當即打斷了他的話:“得得得,你說的這兩條,哪一條我都不能接受,你就是把我投進去的那六千萬如數還給我,不給我什麽利潤,我都認了。”


    聽到這裏,何衝詭秘地低下了頭,臉幾乎貼到金長永的耳朵上小聲說道:“金董,就算是把你投進去的都還給你,我也不可能還給你六千萬呀?”


    “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你金董還不明白嗎?那百分之五的回扣,不早就支付給你們了嗎?”何衝更加神秘。


    金長永終於明白了何衝神秘兮兮的用意。他知道那筆錢並不是他一個人裝進了腰包,可他還是極其不悅地走出了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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