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子是趙禎讓周公公當眾念出來的。


    王曾麵色肅穆,隻手握朝笏冷眼旁觀,並不多言。


    呂夷簡也垂眸斂目,不去看鍾父。


    鍾父自是百般狡辯,隻說那愛妾身體本就不太康健,冬日裏偶感風寒,雖請了大夫,卻也無力回天,自己正是傷痛之時,那諫官不知從哪裏聽來的風言風語便隨意攀咬……


    趙禎自小由楊太後養大,比之名義上的親母劉太後,感情自是更深,在楊太後薨逝尚不過月餘,官家尚在悲傷之時,身為大宋子民、朝廷命官的鍾父,卻做出如此之事,不禁趙禎震怒難當,就連呂夷簡都覺得無話可說。


    鍾老大人並不知詳情,初次聽聞,整個人都不好,若不是上頭坐著趙禎,估計就要老當益壯,自己收拾門戶了。


    鍾父與諫官唇來舌往,趙禎隻坐在上方冷眼看著。


    陸知安卻站了出來:“臣有奏。”


    趙禎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準。”


    “臣奏中奉大夫鍾大人,徇私枉法,使人冒名頂替,意圖藏匿真凶包庇其子,罪行昭昭,天理難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鍾秀芝一事在鍾老夫人刻意的低調行事之下基本算得上是平定下來,隻待再過些許時日,他人有了新鮮的談資逐漸將此事淡忘後再與鍾秀芝說親,沒料到今日被陸知安給當眾說了出來。


    鍾父冷汗順著脊背往下.流,麵上雖有些發白,卻仍然不漏怯色:“陸少尹此言何意?那案件已由開封府審理結案,人犯業已抓捕歸案,如今卻又將之提起?”


    陸知安不理他,對趙禎稟道:“開封府確是曾抓捕了一名涉嫌殺害學子徐達誌之人,人犯也確實認罪畫押,但經齊推官調查,此事尚有諸多疑問,深入調查後方才發現,人犯原是為了貪圖錢財才承認自己乃是凶手。”


    趙禎看了鍾父一眼:“鍾大人又作何解釋?”


    鍾父心裏叫苦連天,隻能普通跪在地上俯首道:“此事是萬萬沒有的,孽子雖文不成武不就,到底也算是聽話,平素連隻魚也不敢碰一下,又怎會殺人?”


    陸知安道:“大庭廣眾朗朗乾坤,那徐達誌與令嬡之間起了紛爭,鬧得人盡皆知,不多時令郎便帶了眾多護衛前去徐宅,徐母回去卻見著徐達誌倒在血泊之中,宅邸周圍便全是鍾府之人,那人犯不過是個普通人,又如何在眾人之間將一名壯年男子殺害且不發出一聲來?”


    “那人犯早已言明,在鍾府之人進去之前便已殺人逃竄,不過是時機巧合罷了,徐姓學子風評並不如何,與我兒亦無半點關係,不知從哪裏尋了一些東西便強行想攀附上來,此等小人,又如何能入鍾府之眼?”


    “因著他損了令嬡清譽,為人父母者,當為計深遠,鍾大人如此行事,倒也在情理之中。”


    “你……!”


    “行了!”趙禎出口打斷倆人之間的爭執,問呂夷簡與王曾:“愛卿以為應當如何?”


    王曾隻躬身道:“弑殺學子一事尚不知內情,既然開封府有異,便著人再行調查便是,隻這鍾大人愛妾之事……”


    呂夷簡簡在帝心,王曾也不含糊,趙禎的性子想法他也能摸出個大概,國孝期作樂,若是坐實,鍾大人的仕途怕是就此結束了。


    鍾老大人忙出列行禮:“中奉大夫平素做事雖算不得周全,可若說他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卻是沒那個膽量的。”


    趙禎看著底下呼啦啦一群人,呂夷簡也不出聲,便道:“此事事關重大,便由大理寺為主,開封府協同辦案罷。”


    大理寺卿龐籍與開封府知府張逸出列應是。


    鍾老大人心裏抖了一下,龐籍,原開封府判官,範仲淹好友。


    在開封府時便聽說此人執法嚴密,鍾家這次怕是難受了。


    原本鍾父一口咬定那名愛妾是病逝,人已入土為安,若無他的同意,就算是奉旨調查的大理寺卿也不能開棺驗屍。


    若能將此事就此揭過,那麽徐達誌一事便算不得什麽事情了。


    大理寺卿隻能將那院落中的女子帶回去問話,那些人卻是一問三不知,除了知道那名愛妾確實身死之外,並沒有查出其它具體事情。


    鍾父坐在旁邊房間裏,聽著裏麵一個一個過堂,心裏漸漸安穩下來,那事知情者除了他與那大夫之外,便沒人知情,雖則小妾身邊還有一名小丫鬟,到底年幼,賣身契尚在鍾母那裏,且出事後又被調往他處,並不在這次傳喚的人裏麵。


    龐籍是年前才被任命為刑部員外郎兼大理寺卿,他任開封府推官時便是處理的各類案件,因此並不覺得束手無策。


    眼見人已經越來越少,龐籍倒也不著急,仍舊慢慢問著,待一名豆蔻年華的小丫鬟哆嗦著走進來跪在地上時,他便覺著有些奇怪。


    “起來回話。”


    那小丫鬟隻怯生生地站起來,偷偷看了他一眼,就又跪下了:“求大老爺救救巧兒的命罷!”


    說完便咚咚咚磕了幾個響頭。


    隔壁鍾父聽聞後眼神頓了一下。


    龐籍翻了一下名單,發現堂下跪著的人並不叫巧兒,且名單上並沒有一個名叫巧兒的人,便一拍驚堂木:“堂下可是禮部侍郎府上仆從彩蝶?”


    彩蝶整個人都在哆嗦,隻微不可見地點了一下頭。


    “那你便如實招來,這巧兒又是何人?與你又有什麽幹係?所謂救命又是如何一回事?”


    那彩蝶跪坐在地,額頭上已經破了一層皮,灰色的一塊,上麵有血珠滲出來,她也毫不在意,似乎一點也沒感覺到疼。


    “我是在王姨娘身邊當差的,王姨娘與薑姨娘住在一個院落裏,因此我與薑姨娘身邊的巧兒關係很是要好,可是薑姨娘死後她便不知所蹤,我,我怕她會被人殺了,求求大老爺救救她!”


    說著說著又嚶嚶哭了起來。


    “你且起來回話,這巧兒既然與你同在一個院落裏當差,今日卻並沒有一同前來,那她去了哪裏?”


    彩蝶軟著身子站起來,用袖子擦了擦眼淚:“我不知道,薑姨娘死了之後她就不見了,我害怕,有偷偷去找過她,卻是哪裏都沒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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