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院內的小娘子,拈酸吃醋也是常有的,薑姨娘比王姨娘要小上些許,自進府以來多受寵愛,王姨娘偶爾也會說兩句,到底也不是什麽大事,巧兒與彩蝶年歲相當,得了空坐在一起,或是繡花或是講些小姑娘之間的悄悄話,關係比旁人要親近許多。


    薑姨娘死之前的模樣王姨娘是沒見著,可那長時間的淒厲嚎叫聲卻在幾日後仍縈繞幾人耳邊。


    彩蝶哆嗦著將自己知道的事情說了出來,“涼姨娘的那些個東西都是巧兒去洗的,葵水有沒有來她也是知道的,前陣子還特別跟我提了一嘴,道是薑姨娘若是能一舉得男,那她們或許就要搬到另外一座院落裏,到時候我與她見麵倒是難了。”


    龐籍問:“你確定薑姨娘卻是有了兩月身孕?”


    院子裏的人被帶過來時,管事娘子特意叮囑過,閉好嘴,不該說的別說,不懂的便隻用搖頭便是,前頭那些人也便是這麽做的。


    為了一個死去的薑姨娘出頭,就算心裏有些兔死狐悲之感,卻也不得不聽從管事娘子的話。


    彩蝶人膽小,在院子裏總是被那些丫鬟嬤嬤欺負,她又不敢反抗,便隻能偷偷躲起來哭,有一次又被旁人欺負時被巧兒見著了,為她解了圍,薑姨娘得寵,巧兒便也被人高看一眼,就這麽著,倆人便成了說得上話的朋友。


    巧兒勤快能幹,為人爽利活潑,針線活做得也好,彩蝶在她的幫襯下比以前好過了許多。


    薑姨娘落氣之後,彩蝶擔心巧兒,曾經想去找她,卻再也沒找著人。


    龐籍聽著彩蝶帶著哭腔斷斷續續哽咽著說了,又問了幾句話,便讓她下去,又傳了當日把脈的大夫。


    那大夫回說薑姨娘確實是死於風寒之症,甚至還呈上了當日所寫藥方。


    龐籍接了藥方卻放置在一旁看也不看,隻厲聲喝問:“方才有院中仆從道那薑姨娘乃是血崩而死,這風寒之症與有孕之脈你居然會診斷不出來?”


    大夫哪裏不知道此事的嚴重性,任由龐籍如何問話,仍舊隻說薑姨娘確實是死於風寒。


    龐籍倒也不著急,又換了王姨娘進來。


    王姨娘年歲比薑姨娘要大上些許,在鍾父身邊已有數年,初初時受寵了一段時間,後來那院落裏進來出去不少的新人舊主,她仍舊在那間屋子裏住著。


    龐籍見她跪在下方,也不著急問話,隻端著茶盞慢慢地劃撥著茶蓋,那聲調在安靜的屋子裏不斷的給王姨娘施加壓力,到最後,王姨娘已經抖成了一團,也不知是冷的還是怕的。


    “說罷。”龐籍見差不多了,便慢條斯理地開口,他審了不短的時辰,嗓音已經有些沙啞,這突如其來地一開口,讓王姨娘又是一抖。


    薑姨娘的死讓王姨娘心驚膽寒。


    薑姨娘是鍾父寵愛時間最長也最受寵的一名姬妾,可她卻死得如此草率,日後不過半日,便被一口薄棺拖出去掩埋了。


    連墳墓在哪裏都不知道。


    薑姨娘是個妾,且又沒有子嗣後輩,日後別說燒香祭祀的,連個能記起來她的人都沒有。


    她尚且如此,那自己呢?說不得連口薄棺都沒有,一張破席裹了扔了亂葬崗也不是不可能。


    隻是她膽子小,確實沒有膽量告發鍾父——她的性命還捏在他手上。


    龐籍見她說話吞吞吐吐,前言不搭後語,便重重將茶盞磕在桌上,見王姨娘惶恐不安地眼神四下亂晃,也不多言,對旁邊站著的大理寺衙役道:“既然她不肯說實話,便上了拶刑罷!”


    王姨娘不知拶刑是什麽,直到看見有衙役拿了拶子過來往她手指上套時才反應過來。


    她忙將手往身後背,又哪裏是那些人高馬大衙役的對手,隻消稍一使勁,王姨娘的手指便在頃刻之間被套在拶子上。


    旁邊使刑的衙役隻稍微一使勁,王姨娘便覺得手指鑽心的疼,眼淚鼻涕不受控製地往下掉。


    龐籍讓衙役鬆了拶子上的繩子,問王姨娘:“兀那婦人,可還要隱瞞?”


    王姨娘手指生疼,尚未反應過來,旁邊衙役又一使勁,王姨娘便哀哀慘叫起來:“我知道錯了,我說我說,求大老爺不要再用刑了。”


    龐籍才讓衙役將拶子取了下來。


    王姨娘的手指已經紅腫,她抖著手不敢看,輕輕啜泣了兩聲才道:“薑姨娘是死於血崩,我是知道的,那藥還是夫人身邊的貼身嬤嬤送來親眼看著她喝下去的。”


    “可知那薑姨娘腹中胎兒又有幾月?”


    王姨娘回憶了一下,才猶豫著道:“年前時未聽過她去尋布條,想來那時候便已有了身孕。”


    她隻以為被帶到這裏來是為了查探薑姨娘之死,便又道:“薑姨娘故去後我曾經見到有嬤嬤將她那屋子裏的東西收拾出來,那被褥上全都沾滿了血,隻是不知被她們拿到哪裏去了。”


    “那收拾東西的嬤嬤你可曾認得?”


    王姨娘瑟縮了一下,那嬤嬤她當然認得,可是平日鍾母積威甚深,將大房內院把持得滴水不漏,王姨娘也是吃過她苦頭的。


    隻是手指頭仍舊生疼,連動一下都不能,火辣辣的又麻又燙。


    這提醒了她,若是說的話讓上頭那位不滿意,再受一次刑,不知這手指頭還能不能保住。


    王姨娘看著紅腫的手指頭,略彎曲了一下才道:“那嬤嬤是夫人身邊得力的人,自是認識的。”


    龐籍便讓人去將鍾母身邊的嬤嬤帶了過來。


    王姨娘見有衙役應聲離開,心裏提著一口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據說薑姨娘在死之前,曾掙紮許久,你與她同在一個院子,可曾聽到什麽聲響?”


    怎麽沒有,先是輕輕的低吟,等疼得受不住了又轉為高聲叫罵,罵老爺,罵夫人,又哭自己那尚未見麵的孩子,到後邊便聽不到了,那是被嬤嬤們捂住了嘴,發不出聲音來。


    到最後也是沒了力氣,就算嬤嬤離開,她也隻能嗚嗚著說不出話來。


    她就在旁邊的屋子裏,聽著,想著。


    今日的薑姨娘,未嚐不是以後的王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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