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興寶自此也不怎麽進宮去了,每日學裏也同其他監生一般,不論學業如何,獨愛一門書法,張允說那叫天子讀書法。


    高士林更加怪異,有好幾次都見他睡著了,但是夫子布置的題目,他回回都做得出來,甚至比很多監生的答案還要讓夫子們滿意,不知道是真睡了還是假睡。


    張允呢,則是十足的拚命三郎,回齋舍的時間都很少,要麽就是在學館,要麽就是在去學館的路上。


    李珺好幾次想找機會接近,他都忙得沒有時間回答。


    某日午後,李珺尋思回學館碰碰運氣,老遠就瞧見館中端坐著一人。她暗道,不會真的是張允吧?但是待走過去,看到側臉才認出來是趙興寶。


    他大中午的在那裏做什麽?李珺悄悄走了過去想看個究竟,剛走到他後麵,趙興寶似覺察了突然一回頭,李珺倒吸一口冷氣,把自己先嚇了一跳。


    趙興寶鄙視地看著她:“這膽子還真是小,哪裏像個男兒。”


    李珺瞧著他眉目裏傲慢的氣息,又像恢複了那天初來時的模樣,但是還好語氣裏還有一絲熟悉感在,遂並不那麽在意,隻是張口辯解:“哪有!”


    “你不是還怕蛐蛐?”


    這說的是前幾日課上被那蛐蛐嚇得當眾大叫的事,同現在一驚一乍倒坐實了。李珺自知理虧,不再與他多辯。


    “趙兄在做什麽?”


    “玩而已。”趙興寶似乎百無聊賴。


    他麵前擺著文房四寶,和一本有些舊了的字帖。桌案上已經寫了半幅,筆致很是渾厚有勁,與麵前的字帖有九分相似,頗有後唐李鶚楷書的風範。


    李珺忍不住歎道:“寫得真好!”


    他點點頭道:“師傅也說我是有些長進了,我本想練草書,他總說要先把楷字習好。”


    “師傅?我們今天有書法課嗎?還是你這字帖師傅?”李珺又問。


    “恩,這帖是我前幾日去翰林院才得來的,你可要?”現在他與剛才的態度又轉變了很多,一喜一怒全都掛在臉上。


    “這麽貴重的帖子,我不敢要。”李珺連連擺手。


    “其實這帖子臨過很多遍了,已經乏了。”原來他是膩了。


    “你寫的已經很好了,”李珺真心感歎。


    “多謝。”趙興寶終於露了笑顏。


    “剛才趙兄說得翰林院可是宮裏的?”李珺尋張允無果,但是趙興寶常年在宮中行走,應該也知道點兒張家的事吧?


    “那是自然,那裏頭都是咱們大趙國最聰明的人,至於他們做些什麽,我也說不清的,左不過都是為皇上辦事兒。”他放下筆,似乎是不準備再寫了。


    “那上次跟趙兄一起來的豫王,其母聽說便是當今的張貴妃?”李珺小心地問道。


    “是。”趙興寶回道。


    李珺見有戲,又道:“那貴妃娘娘身邊是否有個內侍總管姓張的?”


    這一問卻讓趙興寶警覺起來:“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我……”李珺被問住,緊張地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關心一個太監幹嘛?難不成你還與他有親?”趙興寶質問道。


    “沒有,沒有。”也是,這麽直接地打聽一個太監,是有點怪怪的。


    李珺想好說辭又道:“去年老家人說宮裏有一位大人去過杭州,好像說是姓張,還是貴妃麵前伺候過的”


    “哦,可能是姓張吧,他們都是娘娘賜的姓,就好像楊嬪的內侍姓楊一般。”趙興寶回答得並不確定。


    “我們那裏也沒見過什麽大人物,聽說是宮裏的來的人就覺得稀奇。”李珺尷尬地笑笑。


    “嗬嗬,宮裏就那麽好嗎?”趙興寶這話說得似乎很不屑。


    “你不喜歡待在宮裏?”李珺反問。


    趙興寶立刻起身反駁道:“我可沒這麽說過!”


    而後,他似乎又犯了脾氣,李珺再欲問別的什麽,他也都懶怠回答了。看來真是欲速則不達啊,李珺感慨。


    回齋舍途中,幾株槐樹上,槐花已然悄悄含苞待放,一串串青白似珍珠一般,半隱在枝葉中,香味確是掩藏不住的,隨著微風一縷一縷地四散開來,周遭頓時都變得清涼芬芳。


    李珺四處張望著便走到了後院,這裏倒也安靜,索性找了一棵古槐,靠在背麵小憩。


    突然旁邊傳來一陣細小的腳步聲,李珺張開眼睛,一個瘦小的身影鬼鬼祟祟地從齋舍那裏過來,手上還捧著些什麽東西。


    李珺好奇地跟這那身影走到了一處更為隱秘的草叢後麵,原來是小童不易。隻見他正拿著一個小耙子在地上挖了一個坑,栽了一棵什麽,還用手把土按按實。


    細碎的蟲鳴聲在草叢中此起彼伏,不易弄好後滿意的四處看看,起身拍了拍手,又拿了水壺,跑去旁邊的水溝中接了水。


    李珺遠遠地瞧著他種的那片好像是塔草,這是治外傷的草藥。他悄悄地種了這個做什麽?


    突然,遠處有人喊道:“不易!不易!”


    不易正吃力地拎著水壺,嚇得裏麵的水都打翻了一些,但是又不得不應,他急急忙忙地把水壺藏好,就往齋舍跑去了。


    不一會兒,課鍾響起來,原來是上課的時辰到了。齋仆在鍾旁罵著,大概是不易誤了一些上課的時辰。不易雙手緊緊地抓著衣角,忍著眼眶裏的淚水。


    也有其他監生自齋舍裏出來,見了不免注目,那齋仆就不好意思大聲嗬斥了,把他推趕了,幹活去。


    再下學回來,不易又依然笑嘻嘻地給各舍送替換的監生服了。


    李珺悄悄問他:“你種草藥幹什麽?”


    不易很緊張搖頭道:“公子,不易沒有”。


    李珺瞟了一眼,不過是個八九歲的小童,穿得是太學裏統一的暗黃色的童侍服,黑而明亮的眸子卻不敢看自己,兩隻手指甲縫裏還有午間種植留下的泥垢。


    “是誰受傷了嗎?”李珺略帶嚴肅地問。


    不易驚訝地看了李珺一眼,又心虛地說:“沒有,沒。”


    “那,我預備要去告訴齋仆大人,那後院不知道怎麽多了一片塔草呢!”李珺故意道。


    “您認識塔草?”不易知道事情敗露。


    “是,你為什麽要種那塔草?”


    不易猶豫了一會,才坦白道:“我娘去山上砍柴不小心被蛇咬了。”


    原來如此。


    李珺知道他們這麽小就出來做工,家中大都是不富裕的。


    “那找大夫了嗎?”


    “找了,”不易聲音裏還帶了些哭腔,“大夫說要每天換藥,要不然會爛的,但是我們沒有那麽多銀子,。娘說不要緊的。我害怕娘的腳爛掉,偷偷問書院藥圃大人要了幾株藥草,他說是治外傷的,我自己種在後院,每天給娘采一點回去換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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