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除了牛羊還是牛羊,偶爾小住是一種享受,住久了是非常憋悶的,好在謝雨琴、棋、歌、舞無一不通,每天變著花樣給猗迤解悶,這個寒冬反而成了他的狂歡節…


    翌年開春,謝雨接到灼灼來信:大夫人已至代郡,速歸。


    謝雨皺起了眉頭。


    “出了什麽事?”猗迤道


    “大夫人到了代郡,灼灼姐擔心她出麽蛾子。”


    “這位夫人很難對付嗎?”


    “不清楚,我們跟她沒什麽接觸。以前在晉陽,夫人的院子被嚴密把守,外麵的人都進不去,結果還是被人鑽了空子。我得回代郡了。”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


    “至少要等夫人出了月子。”


    “我送你去代郡吧?”


    “胡鬧!你阿爸在晉國焉知不是被扣留?你怎能自己送上門去?”謝雨正色道


    猗迤抓著腦袋瓜子道:“有這麽複雜嗎?”


    “中原的形勢,遠非天寬地廣的草原可以想象,後宅都危機重重,何況前朝。”


    “你把諸葛也帶上,有它在你身邊我才放心。”


    ‘諸葛’正是猗迤送給謝雨的獒崽,味口極好,猗迤一度戲稱它‘比豬還能吃’,謝雨幹脆給它起名諸(豬)葛。


    謝雨在六人護衛下起程,‘諸葛’受不了馬上顛簸吐了一路,到代郡時已瘦得不成形。


    自從去信,灼灼常常到城門口觀望,偶遇季霖。有金黛和翟驪在中間耍妖,灼灼回來都三個月了,兩人還沒說上幾句話,季霖正苦惱,一見灼灼笑逐顏開。


    “這趟遠行順利嗎?”


    “很順利。你呢?傷好全了嗎?這段時間有金黛的照顧,人也精神多了。”灼灼微笑道


    對於季霖,她雖不愛卻也感激。回來後,常聽金黛濃情蜜意的聊起他,說他很喜歡她做的湯,喝了一個月,整個人都胖了一圈。灼灼聽罷一笑了之,倒是謝雨不在,小姐逼著她跟金黛學胡語,胡語與漢話沒有半點相通之處,她進度緩慢,苦不堪言,便天天引頸盼著謝雨回來。


    金黛照顧我,你一點都不在乎嗎?季霖眼神一暗。


    “聽說你們去了昌黎棘,那裏好玩嗎?”


    “天氣太冷,沒怎麽出門。那裏的鮮卑人多膚白貌美,極善舞樂,讓人賞心悅目,接待我們的是慕容部酋長的庶長子,他有個兒子年紀跟我差不多,個頭比你還高,那樣貌人間難得一見,就脾氣差了些。”


    季霖眼色更暗了,道:“小雨一個人去索部安全嗎?”


    灼灼盯著季霖片刻,季霖正納悶。


    灼灼正色道:“你既有了金黛就不要招惹小雨,小姐不允許,我也不允許,盡管你救過我!你去其它地方拈花惹草我管不著,但府裏的人你不能碰。”


    “我拈花惹草?我…”季霖氣得臉紅脖子粗,抓著腦袋無處發泄,他努力的平複情緒。


    “金黛照顧我是受了夫人的吩咐,我關心小雨是因為…”她人好,這話一出口必招人誤會,季霖正思量著該如何解釋,灼灼湊近他細瞧


    “你的臉怎麽這麽紅?好像煮熟的蝦,好久沒吃蝦了,這裏不靠海,想吃也吃不著,不如捉幾隻河蝦解解饞吧…”灼灼自說自話走了


    留下季霖獨自在風中零亂:看到我你想吃蝦,莫非我長得像蝦?爹爹在世時常誇我一表人才,我長得不像蝦…嗚嗚…


    季霖耷拉著肩回到軍營,。


    老馬迎麵走來道:“有氣沒力的佝著背,跟蝦米似的,你怎麽啦?”


    季霖亢奮的一挺腰杆,一本正經道:“我長得不像蝦吧?”


    “現在不像了,我就隨口一說,你別放在心上。”


    老馬盯著莫名其妙的季霖直挺挺的背影…


    謝雨回到將軍府,灼灼喜道:“我剛剛還到城門口等你,你怎麽才回來?趕快去見小姐吧!她見到你準開心。”


    “我先沐浴,這一身髒兮兮的怕熏到夫人。你幫我弄點吃的喂它,它吐了一路,肚裏早空了。”


    謝雨說罷打熱水去了。


    灼灼盛了碗肉粥給它,諸葛病殃殃的頭都不抬一下。灼灼又從廚房拿了碗肉給它,諸葛弱弱的朝灼灼低哼兩聲,把頭一扭不理會她。


    “哎…你不識好歹,這是肉,你看清啦?”


    灼灼又把食盆推到它眼前,諸葛還是一副無精打采。


    “你不會是餓暈了吧?連肉都不認識了。”灼灼氣道


    謝雨換了身丁香藍外袍出來,頭發濕答答的包著塊毛巾,蹲下來拍拍諸葛的頭。


    “吃吧!吃飽了才有力氣。”


    諸葛這才伸長脖子吃了起來。


    灼灼驚歎:“它還挺有個性。”


    “它剛滿月就養在我身邊,每天都跟我睡一個帳篷,沒有我的允許它不會隨便吃東西。”


    灼灼打開謝雨頭上的毛巾幫忙吸幹。


    “索部沒有遇到麻煩吧?”


    “挺好的,猗迤的家人很和善,夫人在忙什麽?”


    “你自己去看吧!”灼灼搖頭歎息


    二人一同到東院,華芳正聚精會神的坐在繡架前刺繡。


    “這是鴛鴦嗎?你用了多少線呀?都快繡成浮雕了。”


    “是啄木鳥…”華芳發覺是謝雨的聲音,猛然抬頭,大喜道:“小雨回來啦?我還以為你樂不思蜀呢?”


    “小雨不親眼看著小世子出生,又怎麽能安心?”


    謝雨往華芳肚子瞄去,都五個月了,肚子也沒大多少?


    “還早著呢,索部怎麽樣?”


    “挺好的,跟信裏說的一樣。”


    華芳起身,謝雨扶著她坐到桌邊,諸葛也跑了過來在二人之間蹭來蹭去。華芳臉色微變,除了馬以外帶毛的動物都令她害怕。


    謝雨見狀趕忙把諸葛喚回來。


    “諸葛過來,你還沒跟夫人打招呼?”


    華芳和灼灼聞言色變。


    諸葛聽話的蹲在謝雨身邊,麵朝華芳伸出前爪。


    “它叫諸葛?”華芳驚道


    “嗯!”


    “它跟我家公子同名,這是大不敬!”灼灼一臉嚴肅


    “我的恩公姓諸葛,猗迤說:這種獒多死於護主。也可以說它是小雨未來的恩公,小雨對恩公絕沒有冒犯之意。”


    謝雨蹲下來抱著諸葛的脖子,諸葛舔了她滿臉口水,謝雨並不介意。


    “那也不行,給它換個名字吧。”華芳態度堅決


    “那要取什麽名字?諸葛的味口極好,才三個月就長了二十多斤,猗迤笑話它比豬還能吃,取這名字也是諧音。”謝雨可憐兮兮道,諸葛似有感觸,也低吠了兩聲。


    “那叫它豬哥吧?”灼灼道


    “諸哥,諸葛,這名字好。”謝雨一反愁容,見主人叫喚,諸葛興奮的站起來,原地轉圈圈,又朝謝雨吠了兩聲。


    改跟沒改差不多,希望王浚別多心,華芳一臉黑線。


    晚膳


    王浚如常給王韶喂飯,王韶踩著不倒翁的步伐,正咿呀學語中,很是趣稚。文世暈抱起王韶,這小家夥個高了不少,脾氣也跟著個頭長,還特挑嘴,王浚哄了半天也不見她吃幾口,他泄氣的往一旁吃得正香的華芳望去,這是遺傳,罪魁禍首沒有半點反省。


    “瞪我幹嘛?我又不用你哄。”華芳吃著灼灼剛剝好的蝦道


    “這是你生的。”王浚道


    “是我生的,但我沒叫她挑食。”


    “你生的你搞定。”


    王浚搶過她手上的蝦和筷子,把王韶的碗筷塞給她,又替文世暉夾了隻蝦,道:“吃吧!忙了半天我們也餓了。”


    灼灼從文世暉手中接過王韶。


    華芳想起很久以前,有人曾溫柔的問她:藥難吃還是菜難吃?便對文世暉道:“韶兒喝過藥嗎?”


    文世暉搖搖頭:“為什麽要喝藥?她都沒生過病。”


    華芳隻好老老實實的給王韶喂飯,王韶盯著諸哥不肯吃。


    “你若再不吃飯,我讓諸哥咬你。”華芳嚇唬道


    王韶絲毫不理會她,對著諸哥興奮道:“要狗狗…”


    華芳把菜丟在地上,謝雨示意諸哥吃掉,王韶興奮的拍著小手。


    華芳見王韶對諸哥格外喜愛,便道:“你跟諸哥比賽誰吃的多?”


    謝雨端來狗盆,華芳把碗放在狗盆旁邊,讓王韶自己勺著吃。王韶見諸哥吃得香,也不拿勺子,用手抓起飯和菜往嘴裏塞。


    文世暉見狀皺起眉頭,王韶畢竟是她生的,也不好指責。


    王浚驚掉了下巴:“你拿你女兒當狗養呢?”


    “錯!我沒把諸哥當狗,我一直當它是豬,至於她…下次我喂還不吃,我就讓她吃諸哥吃剩的!”


    諸哥吃完了盆裏的食物,正看著王韶的流口水。王韶也不小氣,抓起一把食物你一口,我一口的分著吃。


    文世暉實在看不下去了,給文若使了個眼色,文若趕緊把王韶抱了回來。


    “妹妹許久沒跟韶兒親近,她有些認生了,還是讓姐姐來吧!”


    王浚搖著頭道:“幸虧有暉兒,你哪有當娘的樣子?”


    華芳並不以為恥,懟道:“我不信你能喂到她十八歲。”


    王浚語塞,又問:“我那荷包都繡了兩個月了,你什麽時候能做好?”


    “已經做好了,你去拿來。”華芳對謝雨道


    謝雨取回荷包遞給華芳,華芳剛要接過,謝雨死死的拽著一角不鬆手。華芳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扯過丟到王浚眼前。


    謝雨在心裏呐喊:夫人,小雨盡力了。


    “你繡隻麻雀給我是幾個意思?”王浚皺著眉頭,這麻雀怎麽看怎麽醜。


    文世暉和文若湊近一瞧,捂著嘴偷笑——好丟臉的繡功,別說是鳥,說雞也不會有人懷疑。


    “這是啄木鳥。我親手獵了一隻照著樣子繡的,它的頭上比麻雀多了一簇紅色的羽毛。”


    “人家都是繡鴛鴦、蝴蝶、牡丹一類的,從來沒聽過繡啄木鳥。”


    “左姐姐喜歡呀!她那首詩說:饑則啄樹,暮則巢宿。無幹於人,唯誌所欲…自得其樂多好呀!”


    “既然是蘭芝喜歡的,那你送給她好了。我要鴛鴦。”王浚嫌棄道


    “愛要不要。我吃飽了,姐姐慢用!”華芳向文世暉欠了欠身便離去。


    王浚尾隨其後,走前還不忘把荷包拴在腰上。


    “有你這樣的妾室嗎?你閑著也是閑著,繡個荷包怎麽啦?”


    “不繡,肩膀疼還傷眼睛。”華芳勿自走在前麵,心裏極不爽。


    “送我的荷包為什麽繡蘭芝喜歡的東西?她都走了兩年了,你心裏就隻有她,你有沒有把你夫君我放在眼裏?你…”


    華芳猛然轉過身,不耐煩道:“你有完沒完,我怎麽啦?你還想打我不成,那你打呀?”


    華芳頂起孕肚朝王浚撞去。


    王浚大驚,趕忙閃到一邊:“你是不是跟我娘常呆在一塊?”


    “是又怎麽啦?”華芳口氣很衝。趙姨娘粗魯但毫無城腑,相處起來沒有一點壓力,在王府跟她交流最多就是趙姨娘


    這沷辣勁跟趙姨娘太像了,不能讓她回晉陽,免得被趙姨娘影響了,王浚撓了撓頭。


    “你肩膀疼,我給你揉揉,等休息好了再給我繡匹馬,我喜歡馬。”


    “不繡,沒想到做女紅這麽累人,以後也不繡了。”


    “你這是第一次做荷包?你哥也沒送過嗎?”


    “沒有”


    這荷包好像也不是太醜。王浚樂嗬嗬的給她敲著背,二人出了南院,灼灼和謝雨也跟在後頭。


    文世暉剛剛還覺得好笑,刹那間又覺得自己好可悲:她以照顧為名來到代郡,想趁華芳有孕不能圓房,這一年的時間足夠她懷上孩子,可王浚依然每晚都留宿華芳屋裏;她女紅無可挑剔,每年都會繡兩條襟帶和荷包送到代郡,他卻隻把華芳那極醜的荷包戴在身上;華芳不如她賢良有婦德,她什麽都比華芳好,他心裏也很清楚,可他眼裏依舊隻有華芳,就像當年那場生日宴…文世暉認清了事實,決定回晉陽,眼不見為淨。


    “在委屈也要等華夫人生下孩子。”


    不存在似的元白突然開口,二人嚇了一跳。文若聽完她的話一臉懵逼;文世暉被人戳中心事,猛然一顫。


    元白拿起筷子替文世暉夾了塊魚,又道:“既然她沒有當娘的樣子,根本不配照顧孩子。夫人即是賢妻又是良母,當然要把將軍所有的兒子都養在身邊。”


    看著元白若有似無的笑,文世暉驚歎於她的洞察力。


    元白見文世暉一動不動,安慰道:“多吃點,保重好身體,笑到最後的焉知不是夫人?”


    文世暉咽下眼淚,抱過王韶又喂了些吃食,才顧自吃起來。


    元白滿意的舒展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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