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轔轔,馬瀟瀟,旌旗蔽日。


    時為章武八年,自章武三年,長安與雒陽之間的官道修繕擴寬完畢後,定都雒陽的天子宣布了雙都並立的詔書,並在首相李明遠、次相楊文先等人的支持下,壓服了反對的關東士族,將朝廷遷往長安,並議定五年換一次都城。


    而按照方略,此時也正是長安朝廷重新遷回雒陽的日子。


    換都並非易事,哪怕早就在兩都都備好了行政需要的基本硬件,可朝廷公卿總不能備上兩套,以天子乘輿那緩慢的速度,公卿們若跟著天子,至少要在路上晃悠月餘,對於朝政耽誤是極其嚴重的。


    若是公卿們先行,又難免冷落了天子,落了天子聲威。最終的選擇便是由首相帶著一幹中書門下和禦史台官吏隨駕,次相與尚書省、大理院主要官員先行,大約旬日便至。


    好在雒陽作為控製關東各地的樞要,在兩都中處主要地位,故而尚書六部以及大理院各庭泰半官員是留守雒陽的,並不影響朝政的正常運轉。


    畢竟在不少人心裏,隻有尚書省才是做事的,中書門下都隻是耍嘴皮子,給人找不痛快的。


    而中書門下之首,擔任大漢首相已經近十年的中書令李明遠,此時正靠在安車裏閉目養神。


    安車內還坐了兩名年輕人,一名坦然,一名略顯拘謹。


    良久,李澈眼皮動了動,悠悠道:“說吧,心裏有什麽都說出來,憋著也難受。”


    兩名年輕人對視一眼,神情坦然的那名年輕人拱手道:“老師,亮仍然不解老師為何要一力促成雙都,以亮觀之,此實為勞民傷財之舉,況且每隔五年遷都一次,天子出行,公卿移位,會讓朝廷出現弱點,長此以往,難免會有差錯。”


    李澈不置可否,看向另一名年輕人,笑道:“在為師麵前,何必作這副拘謹樣?仲達,你也讚同孔明的看法?”


    司馬懿笑了笑,拱手道:“學生明白老師和陛下是有意加強對關隴的控製,繼而重新控製西域。孔明提出的問題,想必老師與陛下對此也早有準備,隻是學生愚鈍,難以勘透。”


    “裝傻充愣!”李澈輕斥一句,撫須道:“你二人天資聰穎,自不會看不出其中關鍵,既然提出問題,那想必是認為西域的價值不至於此。還有,仲達哪怕心有疑慮也不會來問,是孔明把你拖過來的?”


    司馬懿臉色頓時垮了下去,苦笑道:“老師慧眼,孔明‘盛情’相邀,學生不得不來啊。”


    諸葛亮依然一副從容自若的樣子,坦然道:“伯達兄托付,囑托學生要多多與仲達兄相處,學生自當從命。”


    司馬懿吊著一雙死魚眼,本就有些細長的眼眸顯得更為怪異,嗬嗬道:“那可真是謝謝孔明了。”


    看著這兩人的樣子,李澈忍不住撫須微笑,看了看窗外,悠悠道:“孔明說遷都勞民傷財,不知勞了哪裏的民?”


    諸葛亮一怔,下意識答道:“匈奴、鮮卑、羌……”


    話已至此,諸葛亮也反應過來了,修繕擴建官道耗時數年,其中勞工泰半都是諸胡之民,李澈的表現,顯然是不承認這些胡人為民。


    “是不是難以接受?因為為師平日裏常常和你們說華夏夷狄愛之如一?”


    諸葛亮有些艱澀的點了點頭,司馬懿倒是毫不意外,樂嗬嗬的看著。


    李澈搖搖頭,許是因為徐州未曾遭到嚴重兵禍,諸葛亮也沒有逃難的經曆,少了不少磨煉,比起曆史上那位年紀輕輕定三分策的武侯,此時的諸葛亮顯得有些天真。


    “自古皆貴華夏,賤夷狄,朕獨愛之如一。”李澈輕輕自語,笑道:“便是陛下這句話,也是為師勸他說的,可真能愛之如一嗎?且不說諸胡大多野性難馴、不知恩義,隻說我大漢國力,足以對這些胡人一視同仁嗎?難不成還要賦予這些胡人參加科舉的權利,保障他們在勞役中的人身安全?可正是因為為師不想付出太多的成本,才選擇這些胡人來服重勞役,若是給了他們這些,當初何必逼迫匈奴派人服重役,又何必千裏迢迢把諸胡一些部族遷來服役?”


    李澈血腥而赤裸裸的揭露了殘酷的現實,諸葛亮仿佛聽到馬車下的道路裏諸胡亡魂的哀嚎,一向和藹可親,以仁善愛民聞名的老師,第一次在他麵前說出這般無情之言。


    “……老師力排眾議,於並州、涼州設立學堂教授諸胡孩童,看來是想從下一代開始,讓他們漢化?”


    李澈微微頷首道:“嗯,沒錯,有這麽一層意思,隻是漢化乃百年之功,不可急於一時,立足長遠罷了。以大漢的國力,也隻能做到這一步了,至於其他,也顧不得太多。”


    諸葛亮緩緩吐了口氣,歎道:“亮能夠理解老師的苦衷,若大漢能澤被八荒,老師必然也不吝於施恩惠於諸胡。隻是如今天下,大量大漢百姓尚且處於掙紮求活的情形,為大漢百姓能活,也隻能犧牲諸胡。”


    “唔……”李澈想了想,笑道:“大體沒錯,但關鍵點有些問題。你忘了夷狄大多畏危而不懷德,真心歸附的胡人,陛下雖不能愛之如一,但也不至於犧牲他們。而南匈奴之輩,詐而多詭,覬覦漢土,屢有叛心,今日的下場實屬他們咎由自取。哪怕此時大漢能澤被八荒,陛下也不會對他們有多少恩撫。賞功罰罪乃人主之本,想要漢家降恩?先贖了罪過再說。”


    諸葛亮默然半晌,點頭道:“多謝老師教誨,亮受益匪淺。”


    李澈揉了揉額頭,歎道:“你方才加冠,為師本也想尋個機會與你說這些話,倒是適逢其會。為師收了不少弟子,以你二人最為聰慧,且各有所長。隻是在世事洞明上,你二人尚有所缺。此次回雒陽,便去參加科舉吧,為師說的再多,終究是踏入仕途,才能有自己的體悟。”


    諸葛亮有些唏噓:“仲達兄想必早已看出老師的本意,勝過亮多矣。”


    瞥了眼司馬懿,李澈嗬嗬道:“仲達心思過深了,為師還是那句話,敏行慎言固然好,但有時候憋在心裏未必是好事。”


    司馬懿神情一滯,瞪了諸葛亮一眼,拱手道:“多謝老師教誨,學生今後定不再對孔明隱瞞。”


    李澈輕輕頷首,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兩人互相挖坑,為了把兩人一起收為徒弟,他險些和荀攸打起來,不就是為了今天這一幕?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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