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郡以北,此地已非漢土,在中原人士眼中,幽州已算是苦寒之地,代郡以北的地域更是非人所能居住之地,也隻有世代遊牧、慣受苦寒的鮮卑、烏桓、匈奴等北境諸胡能在此地棲息。


    棲居於此的鮮卑部族原本多依附於步度根,較之更為散亂的遼西右北平鮮卑,這裏的鮮卑諸部向心力要稍微強上一些。自初平年間,漢廷宣布不幹預鮮卑內務後,魁頭與蹇曼爭鬥愈發激烈,此地的鮮卑部族一邊支持魁頭和步度根,一邊借此機會與漢地開展貿易往來。


    章武四年,魁頭身死,蹇曼也率殘部逃入漢境後,步度根忙於接掌王庭,一時無暇顧及東邊,隻是讓自己的中兄扶羅韓代為看管幽州以北的鮮卑各部,同時嚴令不得招惹漢朝。


    隻是忙於在王庭權爭的步度根沒有發現,代郡以北的鮮卑部族慢慢產生了一些在他掌控之外的變化。


    上穀郡寧縣以北的塞外平原上,一座簡陋的聚落不知何時漸漸成型,衣著樣式不一的各族商賈穿梭其中。這裏是代郡以北的一個鮮卑部落,雖然在王庭諸部眼中,這隻是一個僅有數千人的小部落,不足為道,但若是步度根親自來此,必然會大為震驚,一向遊牧遷徙的鮮卑小部落,竟然會像王庭一般建起了聚落。


    雖然那矮小漏風的護欄遠比不得彈汗山上雄偉的王庭,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這卻是建城的前兆。


    十餘騎疾奔至門前,守衛們迎了上去,本待盤問,但一看領頭人的麵貌,連忙以手按胸行禮用鮮卑語道:“願天地山川庇佑您,蘇木統領。”


    領頭的男子氈帽皮衣,一身粗獷的鮮卑族打扮,臉上如刀削斧鑿一般棱角分明,麵龐飽經風霜,充滿滄桑感。他隻是對著守衛點點頭,麵無表情地問道:“軻比能大人是否外出?”


    “大人正在接待漢地來的大商賈,沒有外出。”


    蘇木把韁繩扔給守衛,大步流星地往聚落正中間那明顯比其他房屋高出一頭的建築走去,一路行來,鮮卑人紛紛按胸行禮,其他商賈顯然大多也認識他,都點頭致意問好。


    “他是誰?好像是個漢人,怎麽這麽受尊敬?”有新來的商賈好奇地問道。


    “軻比能帳下右統領蘇木,原本是冀州漢人,聽說中平年間追隨張燕等人起兵作亂,後來初平年間今上掃蕩冀州諸匪,他僥幸逃脫。當時軻比能正大肆招攬北逃的漢人為他所用,蘇木便率部投靠,很快便嶄露頭角,成為軻比能的左膀右臂,在這裏,他說話和軻比能一樣管用。”


    商人們頓時了然,有人立即問道:“那如何才能搭上他的線?雖然軻比能很照顧我們這些漢商,可多一層保障總是好的。”


    “多給他一些漢地的稀缺物就行,他也不會白拿,終歸是漢人,哪怕地位再高,在這北境苦寒之地也難輕易弄到漢家物事。”


    ……


    “大人,屬下帶人造訪了十三個部落,其中四個願意奉大人為主,隻是要求我們將貿易利潤分給他們一些;三個部族觀望;另外六個堅決要保持遊牧傳統,不願意遷居至此,屬下隱隱感覺有扶羅韓的影子。”


    軻比能的大帳內,蘇木單膝跪地,向坐在上首的軻比能匯報出行的成果。


    上首一張胡床,一名年輕的鮮卑男子正盤膝坐在上麵,比起一般健壯的鮮卑男子而言顯得有些清秀,雖然打扮粗獷,但一舉一動卻淡然溫潤,如漢人一般慢慢享用擺在麵前的事物。


    此人正是軻比能,如今鮮卑族內話事人之一。遠方的步度根或許不清楚,但就近的扶羅韓很明白這名年輕人的手段,依靠與漢人互通有無,再加上對幽州官僚的順從,軻比能一直被漢人視為插入鮮卑部族中的楔子。


    而這枚楔子借著漢人的勢,借著漢人的財,聚攏了大批中小部族,在如今的代郡、上穀以北,話語權已經漸漸有蓋過扶羅韓的勢頭。


    要知道扶羅韓可是代表著王庭的權威,一向還算順從的鮮卑各部竟然會另投他處,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此次蘇木奉軻比能之命,遊說左近的十三個大部族,希望他們能夠支持軻比能,進一步削弱扶羅韓的權威。


    隻是出行顯然不太順利,哪怕布局數年,哪怕如今王庭已經亂成一團,仍有近一半的大部族選擇站在扶羅韓一邊。


    軻比能卻未見失落,笑指著左手的胡床道:“漢人說的好啊,越急,越得不到想要的。蘇木,先坐下,慢慢說,這事也不是一天兩天能成的。”


    蘇木也沒推辭,端正的坐在胡床上後,平靜的道:“屬下隻是擔心扶羅韓會趁機對我們不利。”


    軻比能哈哈大笑:“哈,要是步度根來了,我還會擔心,可扶羅韓?你以為這些部族為什麽會選他?不就是因為他沒規矩,不會定規矩,也管不了人?他們不想被管束,不管是我們,還是扶羅韓。僅憑扶羅韓本部,他憑什麽敢對我們動手?我一封信送去薊縣求救,北境漢軍馬上就能出塞來援!”


    用豪邁的語氣說出在鮮卑人中可謂極其卑微的話語,但軻比能卻絲毫不變臉色,蘇木也有些無奈,揉了揉額頭道:“這隻是萬不得已之策,隨便把漢人牽扯進來,會讓其他部族更不信任我們,認為我們做了漢廷的狗。”


    “那是因為他們想做狗卻沒門路!”軻比能不屑地道:“比起某些不知主人是誰的野狗,做大漢的狗難道不是榮幸?這可是八年前,我跪在那位首相的身前,求了幾天才求來的機會!”


    蘇木一時語塞,軻比能似乎從不掩飾自己對漢廷低頭的經曆,甚至以此為榮,雖然招來很多鮮卑人不滿,卻大大收獲了漢人方麵的信任,隻是……蘇木扯了扯嘴角,卻也沒說什麽。


    軻比能大手一揮,越說越興奮:“他們還是沒認識到漢人的厲害,檀石槐大單於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八年前,漢人重新統一,我們卻更加四分五裂,這時候如果不對漢人低頭,難道是想落得和匈奴一樣的結局?反抗,也要有了足夠的能力才能反抗!總不能像那些烏桓人一樣犯蠢。”


    提起烏桓,蘇木想了想,問道:“屬下此次倒是在一位大人那裏了解到了有趣的信息,那個蹋頓又不老實了……”


    “什麽?”軻比能眼睛圓睜,一拍胡床道:“立刻給幽州刺史和都督寫信!看來七年前,那位首相還沒把這蠢貨打服?這可是大功勞啊!立刻向朝廷揭發!檢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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