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要山在長垣道中部宣州府境內,坐落在半山腰的正是北境最大的山神廟。每年七月末舉辦祭奠乞求山神降福,讓北境百姓在秋收秋獵時滿載而歸,過個衣食無憂的冬天。


    山神祭在北境是比新年還盛大的儀式。北境隴北道、白南道、長垣道、新昌道的四道十六州會以縣郡為名準備不同的祭祀節目,從七月二十九太陽升起開始遊行,然後一直表演到八月初一太陽落山。


    這是我第一次看山神祭,從金隅來的代王和孟璃也沒見過,更別提來自異國的勒林,我們看著山下一眼望不到邊的紅黃色帳篷和各式馬車傻了眼。


    “幾位爺,租帳篷嗎?”一個身穿淺青色無花紋官服的小吏上前道,手裏還拿著筆和登記簿,見我們一臉不解了然道:“外地來的吧?”


    代王點了點頭,那小吏大約是見代王容姿不凡,笑著拱手道:“客官人多不適合住帳篷,離神道最近的好位置還剩三輛馬車,這可不是普通的馬車,咱這馬車裏頭床鋪、茶桌、浴桶那是一樣俱全,每輛馬車可住三人呢!幾位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好啊,在哪兒呢?”勒林興奮地不行,一聽就要跳下馬跟著人家走,大哥一把拉住他道:“五......咳,小五,咱們在山側定了大帳,不用住馬車。”


    勒林問道:“大帳?舒服嗎?有床鋪茶桌浴桶能住三個人嗎?”


    “不用住三個人,一人一間,什麽都有很舒服。”大哥無奈道。


    那小吏見生意黃了不免有些失望,可也知道能在山側定到大帳的人非富即貴,隻好搖了搖頭轉身走了,不過一邊走一邊回頭在我爹和大哥二人身上看了幾眼,父兄今日穿的便服,那小吏大約是覺得眼熟一時沒認出來吧。


    代王手搭涼棚看著前方,朝父親問道:“方才瞧著那人穿的似乎是官服?”


    “在這裏攬客租帳篷馬車的,應該是宣州府的小吏。”父親調轉馬頭,帶著眾人沿著外緣的官道朝山側前去。


    代王有些意外,又問道:“官家經營?是誰的主意?”


    “劉子駭,”父親道:“這青要山雖在宣州境內,卻距離周邊縣城極遠,若是在城中落腳,七月二十八傍晚就得出發,否則便趕不及開祭典禮。大家連夜趕路疲憊不已,很難捱到祭奠結束,許多人覺得累便不願意來看山神祭,於是劉子駭便想了這個法子,一來解決大家趕路辛苦,二來這所有的帳篷馬車都是周邊縣城的商戶捐建,劉子駭允許他們在外緣開設臨時店鋪做生意,營地雇傭周邊平民做仆役,所得銀兩除本錢外,所有利潤分給捐建商戶七成,三成歸入宣州府。”


    代王聞言驚了半晌,然後笑了起來,大讚劉子駭是個人才,要不是這次的事他兩屆之內不得升遷,真想明年帶劉子駭一道回金隅,定會為他的通商新政添助力。


    我爬在車窗看著熱鬧不亞於涔水河畔的營地,心道這劉子駭真是長了個會掙錢的腦子,不經商可惜了。


    營地竟比看起來大得多,等我們一行人在山側的大帳歇下時已近黃昏了。我娘帶著英晨、英夕姑姑提前一天到的,將幾座大帳收拾好,還在場地中間架起了篝火烤全羊。


    勒林一看烤全羊就坐不住了,不停地說烤羊這事還得他們哲汗人拿手,大虞人隻會吃碟子裏精致的飯菜,根本參透不了火神大人的心意。


    “烤個羊還要請火神,你們哲汗有多少個火神?一家一個麽?”孟璃抱著肩站在一旁。


    “你懂什麽?隻要有火的地方就有火神大人的神識,火神大人是無處不在的!”勒林手裏的鐵鉤不停地在孟璃麵前揮來揮去,有一下差點就打在孟璃的鼻子上。


    那人卻跟沒看見似的一動不動,道:“我大虞也有火神了?”


    “嘖,你這人是不是聽不懂話?七國之內隻要有火的地方就有火神!我們哲汗的神是一視同仁的神,不會因為不是草原人就不庇佑的!”


    “哦,希望下次白虎衛的炮火點燃哲汗大營的時候,你的火神大人也能庇佑你們的勇士不被燒焦。”


    勒林聽了也不生氣,一邊用鐵鉤翻烤著羊一邊道:“雖然我們草原的勇士不懼怕戰鬥,但是你們大虞的白虎衛真是厲害,一粒小小的彈丸就可取人性命,那個會噴火的長鐵管叫什麽來著?”


    孟璃道:“什麽彈丸長鐵管,那叫子彈和長槍。”


    勒林驚訝道:“槍?可是我見過定北侯爺的槍,不是你們在戰場上用的長槍,就是普通的長槍,不會噴火。”


    我見孟璃眉毛一挑又要張嘴,立刻道:“我祖父用的是玉家祖上傳下來的紫金長槍,不過那柄槍是有玄機的,看著是普通的長槍,中間斷開卻是白虎衛用的那種火器長槍。”


    勒林睜大雙眼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定北侯爺能把木合成夫氣得吐血了!”


    我失笑道:“這跟木合成夫吐血有什麽關係?”


    “七國境內,原本隻有你們大虞人會用那種槍炮,東酈重金造了多年也隻製造出來百十架火炮而已,長槍和小彈丸一直沒造出來。那木合成夫見了定北侯爺紫金長槍中暗藏神兵,自然要氣吐血了!”


    我看著勒林的神情,仿佛祖父為他出了什麽惡氣,不過片刻之後他又失落起來,看著天上的月亮歎息一聲道:“若是我們也能造出來火炮就好了,就可以從東酈人手裏收回侵占的土地了。”


    前朝永帝年間,善冶鋼的南汝一度讓列國又愛又恨,前朝的銀子也如流水一樣進了南汝人的荷包,直到玉家先祖在龍墟山冶煉出鈦金獻給朝廷。玉家先祖輔佐盛武帝平北境定南國,玉家男兒也都從了軍。可大盛末年昏君當道,妖後禍國,玉家不得已按照先祖留下的秘密手稿造出了火炮長槍,追隨孟家輔佐太祖迅速推翻前朝建立大虞。


    後來玉家將手稿交給高祖時,唯一的條件就是不可落入他人之手,尤其是臨國。大虞百年間所有的軍用火器都由兵部白虎司全權負責,曆代司丞也是經過嚴格甄選的忠貞大義之人,即便是有一天大虞與哲汗結盟,也絕不會將這些火器贈予他們,更別提造器之術了。


    除了秘密手稿,玉家的事都是人人皆知的。定北大亂那日,我懷疑母親沒說實話後便在信中將猜想告訴了姐姐,姐姐回信證實了我的想法,而且關於玉家的聖旨也是真實存在的。不過這是她臨死前才知道的事,所以才明白自己入宮救定北侯府不過是被桓王蒙騙罷了,也明白了為什麽玉家人人死於非命,因為陛下根本不會殺玉家,桓王除了那些手段,沒有別的辦法。


    東酈當初為什麽能造出火炮,勒林大約是不清楚。桃嬤嬤曾經給我和五哥講過大虞判的最重卻無人會提起的案子,就是白虎司遺失了一張太祖年間的製**稿,雖然是早已不用的陳舊樣式,可上到兵部尚書下到白虎司門房全被革職查辦,白虎司包括司丞在內,有官職的斬首、三族流放隴北道極寒之地,管理圖紙的小吏和當值守衛淩遲處死、九族被誅。


    雖然桃嬤嬤說西市口的血腥味足半月才散去未免有些誇張了,但這確實是大虞開朝以來從未有過的大案,尤其是沒過多久東酈就造出了幾門火炮,這足夠讓大虞人對東酈防備起來,但凡有人打聽白虎司,哪怕是乞兒都會警惕三分。


    勒林這一感歎,不止我會多心,孟璃的目光也立刻深沉起來,抿唇看他半晌沒有說話。勒林似乎察覺到我和孟璃態度的轉變十分不解,撓了撓頭道:“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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