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惦記三哥,晚上就夢到了他。


    他一頭烏發散在身後,露著大半個胸膛,銀白色繡著紅梅的錦袍上滿是酒汙,一臉悲憤掙紮著從船艙跑到了船頭。他絕望地看著漆黑的湖水,轉頭看向身後,眼中有憤怒,有不甘,還有無盡的屈辱。


    我想要爬過去抱住他,可我的腳怎麽都挪不動。我用盡全力喊他,卻被風聲和笑聲淹沒。我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眼睜睜看著他伏在船頭冷笑,然後縱身一躍跳進了冰涼的湖水之中。


    “三哥!”


    “二小姐?”容平掀開帷幔在床邊坐下,捏著帕子為我擦汗,柔聲道:“二小姐又做噩夢了吧?衣裳都濕透了。”


    容翹聽到動靜也捧了杯熱水進到裏間,道:“二小姐好長時間沒做噩夢了,怎麽又開始了呢?”


    我接過容翹遞過來的水,小口喝著,道:“沒事,我就是有點想姐姐和三哥了。”


    “要是大小姐和三少爺也能來定北過年就好了,”容翹一邊為我找寢衣一邊道:“咱們大房還從來沒有單獨過過年呢!”


    容平道:“沒單獨過也挺好的,說明咱們侯府大房二房關係好,不分彼此,這是多少大戶人家想求都求不來的。”


    “也是,咱們府上從來就沒怎麽分過大房二房,”容翹捧著一套桃粉色的寢衣走到床邊,笑道:“這套寢衣還是二夫人親手做的呢,五少爺為這身寢衣還發了好大的脾氣,說二夫人偏心。”


    容平接過寢衣幫我換了起來,笑道:“二爺和二夫人一向疼愛咱們小姐,五少爺因為這事兒吵鬧也不是一兩次了。五少爺這人也真是有趣,明明他自己每次得了什麽好吃的好玩的總是第一個想到二小姐,可別人想著二小姐他卻不樂意。”


    前世五哥一路追著我到東酈,每次都把當地那些好吃的好玩的搜刮一通堆到我麵前,希望我能跟他回家。還有他背著我被追兵追著藏到山上時,身上隻剩半塊餅了,還全都塞給了我。想到這裏我眼睛紅了起來,道:“我也有點想五哥了。”


    容翹見狀推了容平一下,道:“你看你,提什麽五少爺,你看又把小姐弄哭了吧!”


    容平委屈地眨巴眨巴眼睛,道:“我......是我先提的嗎?”


    容翹立刻道:“是你,就是你,等天亮了你自己領罰去吧。”


    容平問道:“啊?還要領罰啊?”


    “放心,小姐舍不得罰你做粗活,頂多就是做兩碗蒸蛋就行了。”容翹說著咽了下口水。


    容平點頭道:“二小姐近來胃口好,多吃一些也是應該的。”


    我接話道:“對,我能吃兩碗。”


    容翹立刻傻眼道:“不是,我說兩碗的意思是有我......”


    “有你什麽?”容平仰頭看著容翹,一隻手悄悄伸了過去。


    “呃,沒啥,沒有我啥,”容翹朝我試探道:“小姐,你真能吃兩碗啊?.....啊!”


    容平一把將容翹拽倒在床上,我們倆用被子把她的頭蒙起來,四隻手一起伸過去撓她的癢癢肉,屋子裏熏著地龍,我們三個都穿著單薄的寢衣,一直鬧到容翹笑岔氣渾身出汗才作罷。


    第二天一早,容平做了三碗蒸蛋,我們主仆三人湊在一起吃了個幹淨,容翹看著空碗,喃喃道:“奴婢有點想櫻姑姑了。”


    說實話,我也有些想乳娘了,從前都是她在身邊日夜不離地照顧我,若是這次她也能一道來定北就好了。


    沒想到這想法沒幾日就成了真。我生辰那日,侯府護院陳植的兒子景苑護送著一車給我的生辰禮到了定北,隨行的還有乳娘。


    不過見到乳娘最開心的不是我們,而是申嬤嬤。她握著乳娘的手激動的什麽似的,嘴上說著她一個人寂寞,其實我們都知道她是高興終於有人幫她分擔家事了。


    按理說,申嬤嬤這個歲數一個人操持內院確實有些力不從心,可她和椋叔沒有兒女,自然也沒法含飴弄孫,所以除了做事也沒什麽可幹的。現在有乳娘幫她,既有事做又輕鬆不少,對她來說確實是一件高興的事。


    去年生辰時我還在來定北的路上,走之前跟姐姐和幾個哥哥說過不用準備禮物,等明年補上就好,所以今年送來的東西格外多。


    祖父賞了一套文房四寶督促我好好念書,祖母賞了一對雙魚戲蓮銀鐲還有一本《香道》,他們倆自打發現我對讀書有興趣後似乎有了什麽誤會,尤其是祖母這本《香道》讓我有些不知所措,萬一回金隅後她老人家考我怎麽辦?


    二叔賞了一套時新皮影,二嬸又親手給我做了一套衣裳,鵝黃色的,圖案是芙蓉彩蝶,十分靈動可愛。


    二哥送的風箏是穆桂英掛帥,是他自己照著銀泉的裝扮畫完親手紮的,乳娘說二哥做了整整兩天才做好。


    三哥送的是一個琉璃走馬燈和一套江湖笑笑生新出的戲本子《紅拂女》,講的是大德王朝時一個叫紅拂的女刺客愛上了自己要殺的將軍,最後跟著將軍遠走高飛的故事。


    五哥送來的是個兩個枕頭那麽大的小箱子,裏麵裝著木雕小鷹、小馬、九連環、陶響球、撥浪鼓什麽的,都是他以前玩過的,裏麵還有一張皺皺巴巴的紙,寫著“哥哥年紀大用不著,你繼承吧。”我捏著那張紙一時竟不知是哭還是笑。


    姐姐隻有一封信,信上寫了兩件事:一是李乘風帶著田羌到了雲州,白家並沒有一位左手臂有痣的老人,二是玉似瀅的乳娘王月出死了,上元節墜仙島煙火會的時候失足跌落玄女湖溺死了。


    王月出就這麽死了讓我詫異不已,止不住心頭一顫,仿佛有些疑惑逐漸清晰。


    我翻著信繼續往下看著,姐姐娟秀的字跡寫道:“世事因果,前世今生都是她攛掇玉似瀅毀了三哥,我已不能再忍。又才查明三哥墜湖那日船上一個小廝是她遠方外甥,當初正是那小廝給三哥下了莊生散,讓三哥神誌不清之際遭人淩辱,以致他絕望輕生。”


    我如遭雷擊,手中的信也掉在地上。我記得很清楚,那日與三哥遊湖的同窗中沒有女子。


    我不敢想三哥清醒之後有多絕望,就像那日夢中的他一樣,怨恨、屈辱、不甘心。


    他是天之驕子,一出生就得到陛下的上次,從小到大才貌絕倫,是金隅世家子弟中最為出色的一個,人人稱讚,一直都是祖父的驕傲。可他就這樣被他們玷汙了!被他們毀了!王月出就這麽簡簡單單地溺死,我實在難解心頭之恨!


    我彎腰撿起地上的信,喊來容平讓她去請田異。


    半個時辰後,田異抱著一個小匣子抬步進屋,將匣子打開推到我身前,道:“西涼的藍鬆石和瀛海的珍珠做了個項墜,二小姐留著玩吧。”


    我掃了一眼匣子裏的項墜,我這個年紀還用不上,他總是忘了我隻是個孩子。


    “你的雪鴞,從定北到金隅需要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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