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毛驤之後,馮鏜獨坐在中堂間閉目不語,左手的手肘支在太師椅的扶手上,半撐著腦袋。


    冉清流在院裏被於泓九叫住,說幾句話的工夫,回來便見馮鏜發愣。他走上前,躬身對馮鏜行禮叫道:“小師叔。”


    馮鏜不睜眼,隨口問他,“又怎麽了?”


    冉清流說:“於泓九家的小侄子和人打架,傷了腿。他家裏人找過來,急著要他回去,他問我告假。”


    馮鏜睜開眼,放下手,不耐煩地說道:“他侄子才多大?七歲有沒有?整天的打架惹禍,還真是個小禍殃子。”


    冉清流低眉順眼,“那……您是不是不準他回去啊?”


    馮鏜瞪了他一眼,指節敲在他額頭上,“你再跟我貧?去,去找盧元增,讓他跟於泓九一塊兒去回去。治外傷,他是行家,讓他好好給人家孩子瞧瞧。小小年紀,別落下病根兒。”


    冉清流滿意的一笑,應了一聲,便要走。


    馮鏜突然想起不對,連忙叫住他,“等下!”


    冉清流停住腳步。


    馮鏜囑咐說:“別說是我讓的啊,就說你自己去求盧元增幫忙的,讓盧元增也別給我說漏了。”


    “您怎麽又……”冉清流頓時無奈,看看馮鏜的眼神,卻又隻得低頭,“是,知道了。”


    馮鏜哼一聲,起身往書房走,頭也不回的說:“你以後少跟我提他!聽了就煩。”


    冉清流搖搖頭,理解不了馮鏜心中的別扭。


    等冉清流去詔獄找了盧元增,又把於泓九打發回家,再回來的時候,馮鏜已經在書房的躺椅上睡得迷迷糊糊了。手邊的小桌上,散散扔著一遝紙,粗看過去,得有十幾張紙上都鬼畫符似的滿滿當當的寫了字。


    冉清流走上前,蹲下身,輕手輕腳的把掉在地上的筆撿起來,又去收拾桌麵上的墨硯紙張。


    馮鏜突然出聲,“拾它幹嘛?扔那甭管。”


    冉清流停下手,“您怎麽睡在這兒?若是累了,去臥房歇吧。”


    馮鏜睜開眼,盯著頭頂看,卻沒有回答,也不想動作。


    冉清流不解,問他說:“您還在想毛大人的事嗎?可是,您剛剛……不是已經幫他把字解說破了嗎?”


    馮鏜依舊不語,冉清流突然想起,“小師叔,說來,您最近兩次,都沒有收過毛大人的卦金了。之前毛大人給您的那份禮物,也還在格子上放著,沒有打開過。您不是常說,‘卦金越高命越好,最怕算命不要錢’嗎?您這……不是在害他?”


    馮鏜手指敲敲扶手,淺笑一聲,“害他倒是談不上!我的規矩,之前就已經給他細細地說過了,他自己心裏頭是清楚的。我也說了,他的地位、運勢,給我什麽我都不嫌多。給我多少,隻看他覺得自己的命值多少。現下,不管他是忘了給也好,是故意不給也罷,總歸,都是他自己的事情。清流,我知道你這人心軟又善良,看不得人家吃苦,總是想幫一幫。但這件事情上,你可別犯糊塗!你救於泓九我不管,毛驤這個人,他的命,不是你能救得了的!你可別給自己找麻煩!”


    冉清流顯然不信,他心裏頭認為馮鏜是在記仇。


    毛驤做了不該做的事情,把馮鏜的底線破了個透,打從住進這裏來,馮鏜就一天都不痛快。但在冉清流看來,現下的日子,若說清閑,甚至是比之前還要清閑,也沒什麽不好的。馮鏜提點的方向半點兒沒錯,冉清流就是想要跟馮鏜提一提,讓馮鏜不要總是因為之前的事情針對毛驤,這樣的日子好好過下去其實也挺好的。


    他低著頭,輕咬薄唇,不吭聲。


    他了解馮鏜,馮鏜同樣了解他,看他的模樣,就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


    馮鏜隨手揪了一張寫過字的紙,用手捏著晃了晃,對冉清流說道:“你知道,這‘伏’字何解?”


    冉清流疑惑不解,“您剛剛不是說過了嗎?”


    馮鏜哼笑一聲說:“我那是說給毛驤聽的!”


    冉清流頓時長大了嘴巴,“小師叔,您這是什麽意思?您……您騙他?”


    “倒也不算騙他。”馮鏜將紙還扔在一旁,對冉清流說,“清流,你我算是一同長大,但凡是老頭兒教我的,我可都教過你,從未藏私。你怎麽就一點兒都學不到呢?”


    冉清流癟癟嘴,“師祖都說了,這事情要看機緣的。您生來於此道頗有機緣,所以學什麽都是一點就透。我就笨些了,怎麽都學不會……”


    馮鏜坐直身子,擺手打斷他的話,“別說那些沒用的!這麽簡單的道理都不懂,我是白教你了!凡測字,難道可以隻看字,不看人嗎?字固然重要,但人才是最重要的!你還記得,那日我給毛驤和賴興圖測字,同一個字,卻有截然不同的解法嗎?這‘伏’字也是一樣,好不好,是要看人的!”


    冉清流依舊不解,馮鏜隻得給他解釋說:“你看,這‘伏’字拆開,一人,一犬。毛驤在問我測字的時候,想的是什麽?是陛下給他出的難題。那麽,相對於陛下而言,他到底是人,還是犬啊?所以,這字的真正解釋,根本就是狗仗人勢!陛下讓他咬胡案餘黨,他隻管咬就是了,反正有陛下給他撐腰。隻不過,說我唬他,倒是也沒有唬他。你想啊,按照毛驤的脾氣,我若是告訴他,可以狗仗人勢。那他勢必要株連很多無辜的人,以他的脾氣,不殺個血流成河,向陛下邀功,那就不是他了!所以啊,如果這犬太惡,咬死的人太多,你想想,會發生什麽?主人填不住世上這悠悠眾口,怕是隻能把狗打死吧?”


    “所以,您是在救他?”冉清流眼睛一亮,如果是在救人,他就容易接受了。


    馮鏜哼了一聲,站起身來,“你那副高興的樣子是怎麽回事?都跟你說了,毛驤命格不好,你少擔心他的事情,知不知道?救他?他把我得罪個透,我恨不能現在就弄死他!我隻是想,盡可能的讓他少作孽!要知道,我現在差不多是他的軍師。為虎作倀的人,總歸不會有什麽好下場,我可不想被他連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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