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今晚上想睡哪兒?漾漾屋還是仔仔屋?我現在給你收拾。”晚上十點,桂英問大哥。


    “隨便!”


    “跟上次一樣,全家打地鋪唄!”仔仔噌地從沙發上跳起來,指著客廳的空地一臉欣然。


    “你咋這麽興奮?”桂英一呆。


    “今天中秋節呀!而且舅舅和爺爺都在——多難得呀!何況你們是村裏來的睡土炕長大的,打地鋪跟睡土炕不差不多嘛!讓你們回味回味童年,你看我多貼心!”仔仔頑皮地衝媽媽和舅舅說。


    遠處躺在搖椅上的老馬抱著煙袋哼笑一聲,而後轉過頭繼續抽煙。


    “行吧!聽仔兒的吧!”馬興邦衝妹子一攤手,也笑了。


    桂英於是一趟一趟地搬東西,涼席、墊子、枕頭、薄被……正收拾著,致遠回來了。一番熱情地客套之後,大舅子和妹夫——兩個中年人坐在了桂英鋪的涼席上聊了起來。老馬見十點半了,到睡覺的點了,也過來了。


    “這樣哥,你跟致遠和大睡在一邊,頭朝西,我和仔仔、漾漾睡在一邊,頭朝東,行不?”桂英跪在涼席上一邊調整枕頭一邊比劃。


    “咋都行。”


    “那你跟大挨著唄!致遠睡邊上,他最近呼嚕聲大!”桂英故意將父親和大哥安排在一處睡。


    眾人各自坐在各自的位置上,三個爺們一排,從南到北依次是致遠、興邦和老馬;母子三個睡一排,從南到北依次是桂英、漾漾和仔仔。致遠累了先躺下來了,興邦坐在涼席最南邊和妹夫聊天,老馬靠著沙發還在抽煙,兩眼卻盯著熟睡的漾漾。


    “煩不煩!老是兩手攤開擺個大字!”仔仔嫌漾漾伸出來的小手占了他的位子,將漾漾的手提一來狠狠一扔,然後自己躺下來了。


    “溫柔點行不行!那是個胳膊不是啥東西!”桂英譴責完兒子,將漾漾輕輕地往她懷裏挪了挪,而後自己也蓋著單子躺下來。


    “漾漾睡覺這姿勢跟你姑有點像!嗬嗬……小時候你姑睡覺就是這樣!”老馬樂嗬嗬地開口,衝桂英說。


    “誰姑?我媽她姑嗎?”仔仔抬頭問爺爺。


    “對頭。”


    “那就是我的——姑奶奶!”仔仔在腦子裏算了算,得出了這個結果。


    “嗯!擱老家不叫姑奶奶,叫姥姑!”桂英插嘴。


    “那老家話,我管……我媽她奶奶叫什麽?就是——曾祖父母怎麽叫。”


    “叫姥姥!管你媽她爺爺也叫姥姥!”


    “那怎麽區分呢?”


    “人前叫姥姥,背後說的時候叫男姥姥或者女姥姥,現在四世同堂的很少,要兩個都在,用不著你區分多久就剩一個嘍!你努力努力早點生娃兒,將來你娃兒管爺叫姥姥!”老馬說完自己嘿嘿笑了三聲,而後滅了煙,將水煙袋放在枕邊,也躺下來了。


    “爺爺,那我媽她姑是不是已經死了?我沒怎麽聽說過!”


    “嗯,死了有些年頭了,得病走的。”老馬想起自己的妹子,有些低沉。


    “你爺爺對他妹妹可好了,瞧瞧你!”桂英旁敲。


    “有多好?”仔仔問完媽媽,轉頭期待爺爺回答。


    “那時候地裏活多,家裏的好多事情你——女姥姥顧不上,都是爺在弄,那時候爺還沒你現在這麽大呢。沒法子呀,爺是家裏的老大,下麵兩個弟弟一個妹妹,家裏做飯收拾、喂雞、給你姥姑換尿布全歸我。”


    “嗚——爺爺你還會做飯!還換尿布!你對我媽也沒那麽好吧?”仔仔十分驚訝,好像發現了一個新外公。


    “你媽有她媽和她奶奶照顧呢,你姥姑有誰呢?那時候做飯簡單,有啥做啥。煮紅苕、蒸窩窩頭、燒玉米湯,你二外公負責燒火,爺爺負責做菜、煮粥啥的,你三外公負責盯著你姥姑!就這麽長大的,你姥姑也可憐,哎!”老馬想起過去,一言難盡。


    仔仔聽的是新奇,桂英聽的卻是一段跟她息息相關的家族曆史。


    “咋可憐呢?”仔仔不懂。


    “哎,那時候苦哇!吃飯老吃不飽,更別說穿衣服。你媽她婆——她奶奶——那時候隻顧著種地,沒時間紡線織布,你姥姑長到十來歲的時候才知道女娃的褲子是沒有褲縫的!熱鬧不熱鬧!”老馬說完拍著肚子哈哈大笑。


    “嗯?”仔仔沒反應過來。


    “那時候男人的褲子有褲縫,那褲縫可不是拉鏈的,連紐扣也沒有!拿個褲腰帶——一根布條——綁緊就行了!女人的褲子是沒有褲縫的,你姥姑長那麽大沒注意過!你想想,你姥姑上麵三個哥哥,她從小到大全穿哥哥剩的褲子,所以從來不知道女娃的褲子沒縫隙!”桂英在一旁解釋,解釋完苦笑不得。


    “給她做條不得了!”仔仔輕巧地說完,父女兩個均無聲笑了。


    “哪裏有布做褲子呢?吃先吃不飽還買褲子!就算你有錢買,也輕易買不到。我記得你姥姑出嫁以後,有一回回娘家見了我,特別開心地跟我說,她再也不用穿開縫的褲子了!她說她一見男人褲子就上火!哈哈……”老馬說完,又是大笑。


    “為啥買不到呢?古時候也有裁縫哇!”仔仔提問。


    “窮!哪有夠換的衣物和被子?我和你二外公經常穿一條褲子,冬天一條被子蓋我們弟兄三兒,前半夜你把被子拉過去了後半夜我再拉回來,就這麽過冬!所以炕燒得很熱,人睡得上麵凍下麵烙,睡一睡翻個過兒,躺著睡改成趴著睡!幾個村裏的人,家家的地兒全種糧食,哪有地種棉花!偶爾種一點棉花,留著全用來做衣服。你說的能有錢去縣裏買褲子扯布料,可不是一般人。那時候棉花特別稀缺,所以村裏幾十年來一直流行結婚的時候娘家給女兒陪嫁的全是被子!哼哼,仔兒,你可知棉花是怎麽做成衣服嗎?”


    “不知道!我沒見過這個。”仔仔的實誠和無知逗樂了老馬。


    “這可是個大工程。英英,我先問你,看你知道不?”老馬轉頭問桂英。


    “哎呀哎呀,我回憶回憶。棉花摘回來以後,先徹底曬幹,花彈好以後接下來……把棉花搓成黃瓜那樣兒的小卷卷,然後用紡線車紡線,接著……接著把紡好的線纏成穗子,呃……是不是接下來弄線……其實後麵的步驟我大概有點印象,但是不知道每一步叫啥!”桂英望著天花板掰著指頭想不起來了。


    誰想在一旁和致遠聊工作的馬興邦忽然插嘴:“接下來拐線、合線、染線、織布——是不是大?”


    “哼哼!你哥到底年紀大,知道點!拐線、合線,下來是穿瑟、漿線、刷線、染線,最後才是織布,織成布以後,裁布、製衣。仔兒你看看,原先村裏人穿一件衣服有多不容易!從春天種棉花開始,到最後穿上衣服,沒有一年弄不完!它這前前後後彈棉花、紡線、織布幾十道子工序,不容易啊!所以那時候人有一件新衣服,寶貝得很呐!”


    老馬一人說著,除了漾漾其他人拎著耳朵全在認真聽。


    “哦!”仔仔如夢初醒一般長籲一聲。


    “棉花不光能做衣服,灶上的抹布、娃娃用的尿墊子、床上的被褥單子、門簾、我小時用的書包、裝東西的布袋子、整衣服的幅子、鞋幫子鞋底、毛衣圍巾帽子……那時候棉花能做的東西多著呢!”桂英向兒子普及。


    “棉花還能做鞋底呀!”仔仔好個詫異。


    “棉花做的鞋底結實得很,比現在很多名牌運動鞋鞋底還好!”桂英說。


    “那時候買的東西特別少,家裏塑料、鋁鐵的器件是後來慢慢才有的,早年的房子、炕、灶台是土燒的磚蓋的,櫃子箱子、桌椅板凳是自己或請人用桐木做的,咱小時候還用過煤油燈、走馬燈呢!”馬興邦順著妹子的話跟仔仔說。


    “嗯!我用煤油燈用了幾十年了!電燈是後頭才有的——我記得是……八十年代後頭!”老馬抿著嘴回憶。


    “我也記得我小時候用過煤油,偶爾用蠟!”桂英回憶。


    “我沒見過煤油燈,但用過蠟!”致遠檢索自己的童年。


    “什麽是走馬燈呀?”仔仔憋了很久才找著空檔提問。


    “走馬燈樣子很多!那時候村裏人用的是用煤油做的,給燈外麵罩個罩子,風吹不進來,這樣晚上出去能用。跟手電筒差不多,沒那麽亮。去年還是前年來著,村裏來人收走馬燈,好像一個出幾十塊錢!”老馬的食指在空中轉了一圈。


    “收那個幹什麽?”仔仔又問。


    “好一點的走馬燈用銅做的,那些人當成古玩玩呢!”老馬回答。


    “哦!原來農村還有寶啊!”仔仔說完,長輩們各自輕笑。


    “咱家裏還有銅錢呢!不知道哪個年代的……搞不清,是你姥姥留下來的。”老馬衝仔仔賣弄。


    “一般銅錢上寫著字呢!”致遠大聲衝丈人說。


    “我沒仔細看,扔在犄角旮旯幾十年了!”


    “放得越久越值錢!”致遠在黑夜中現出一臉驚喜。


    “賣個錘子!英英小的時候門上來人騎著車收銅錢,三十年前一個銅錢隻出幾毛錢,我一想算了,還是別賣了,留著當紀念!現在放在哪裏我也忘了,你二哥該是知道!”


    “我奶奶原來釀的白醋怎麽弄得?現在外麵的醋超難吃,全是工業合成的,再好的涼菜也壞在醋上了。大你知道我婆原來釀柿子醋竅門嗎?”桂英爬起來專門問。


    “這個——”老馬放在肚子上相交的十指動了動,接著說:“這個我不知道!反正年年見你婆把柿子摘回來以後,洗幹淨倒進陶罐子裏,秋天釀、冬天藏,第二年夏天吃正好!具體有啥竅門我不曉得,你媽知道,你媽知道的話……可能你二哥也懂點!”


    “我怕興盛也不知道!”興邦言之鑿鑿。


    “哎,可惜了!反正原先我婆做的柿子醋調出來的菜酸酸的不刺激,醋裏帶點甜味兒!隻記得小時候的涼菜很好吃,現在的醋不行、不行……”桂英想起兒時的柿子醋說不明白,提起現在常吃的醋一臉無奈。


    “我也好多年沒吃過了柿子醋了!”老馬言語中帶著遺憾。


    “淘寶上肯定有!”仔仔信誓旦旦。


    “有是有——我搜過!恐怕你媽現在這實力吃不起呀!你先想想柿子多貴,再算一算釀造和儲存成本。哎可惜啊,這麽好的手藝到我這裏斷了給,愧對先人哇!”桂英自嘲又賣慘。


    “別說柿子醋,現在好一點的粉條子都難買得到!清一色工廠裏出來的,嚼著那味兒不對!”老馬補充。


    “爺爺你說的粉條是紅薯粉條嗎?那不都一個味兒嗎?”


    老馬笑了一聲,而後開口:“你問問你媽和你舅,問問他們小時候什麽時候能吃得上粉條?爺告訴你,除了紅白喜事隻剩下過年能吃點兒!那玩意工序複雜,村裏做的人家少,往常過年前去集市上買一點兒。那時沒有機器,你買來的也是人家手工做的,那一家跟一家的你吃多了細細品,就知道其中的軟硬、彈性、味道不一樣!”


    “我媽原來做過呀——我記得!”桂英確定。


    “是做過!好像不止一回。”興邦回憶。


    “是做過,你婆愛吃,我也愛吃,後來嫌叵煩,我決定再也不弄了!勞人得很!”老馬嘴上使勁兒說完,仿佛做粉條的畫麵正在眼前。


    “怎麽勞人呢?”仔仔問。


    “種紅苕是第一個勞人的。秧苗子你得先有紅苕疙瘩,紅苕疙瘩是前一年的紅薯留下來的,為了留紅苕家家打了個紅薯窖,七八米深呢!苗子秧好秧不好這是第一關,栽苗子的時候一個一個栽,澆水的時候一棵一棵澆,秋天挖的時候也是一窩一窩挖!你挖紅苕的時候,勁兒大了怕耙子傷到紅苕,勁小了一個窩得挖好長時間,一耙子一耙子挖紅苕跟拿耙子犁地一樣——累哇。再有那紅苕蔓子也不好處理,連著跟毯子似的,有蟲子不說回去還不好鍘……”老馬想起過去種紅苕的經曆,搖頭叫苦。


    “紅苕到屋裏後更麻煩!”興邦說完輕輕一笑。


    桂英接著說:“這個我有點印象。我記得十月份把紅苕拉回來以後,要是做粉條先把紅苕挑揀一遍,然後洗幹淨,用擦子擦成片,再一片一片地擱打麥場上曬幹。曬幹後將紅苕片磨成粉,用漿布加水過濾,濾掉大顆粒,等漿布裏的水全部滴完以後……後頭我不知道了!”


    老馬聽桂英說得戛然而止,輕輕一笑,接過話茬說:“曬嘛!把粉曬幹,曬成大塊頭、大疙瘩,打碎了就成粉麵了!做粉條的話,把紅苕粉放鍋裏煮,煮成漿糊,再用專門的漏子漏成絲絲,最後把粉絲掛起來曬幹。弄成涼粉吃還方便一點,弄粉條子最煩人!從咱自家不做粉條以後,我幾乎再沒咋吃過好的粉條了!現在徹底是沒人做了,全廠子裏機器在壓,一壓壓幾噸幾噸的。”


    “粉條這麽麻煩啊!”仔仔如夢初醒一般。


    “那可不!架不住好吃呀!現在一到席上,爺爺見著粉條總是多夾兩筷子!”老馬說完嘿嘿一笑。


    “仔仔,你喜歡吃椒鹽味兒的東西,你知道為啥?”桂英笑問兒子。


    “為啥?”仔仔虔誠詢問。


    “這一點你是跟了我的口味!媽跟你舅以前吃飯,沒有醬油哇、耗油啊、味精啊這些調料,隻油、鹽和花椒、辣椒。花椒葉還好弄,花椒麵很難做。秋天在滿是刺的花椒樹上把花椒摘了以後,曬幹、敲打,打到紅殼和黑籽分開,然後把花椒殼用磨子手工磨成細粉,這才弄出一點點花椒麵來!炒菜做麵的時候用筷子蘸一下就行,當季的椒麵麻勁兒大得很!媽小時候擱家裏天天吃椒鹽味的東西,到了懷孕的時候也是吃這個,所以你現在也愛椒鹽味兒!”


    “哦!我知道,你還說你小時候摘花椒葉把手弄傷了,說了好幾次呢!”仔仔道。


    “其實所有農作物裏最難的是從小麥到饅頭。小麥秋播以後,扛過冬天,春天下點雨哼哧哼哧地長,在初夏時節結出淡黃色的麥穗。麥穗子熟了幹了以後,收割、晾曬、碾壓、揚皮、裝袋兒——爺爺屋南頭的打麥場為啥叫打麥場,那是專門給收麥子用的。麥子裝袋以後,用機器磨成麵粉,最後擱在又大又厚的翁裏藏好,用的時候舀出來一葫蘆瓢,做成麵條、油餅吃。所以,你隻有明白了這個過程,才不會著急要結果;明白了這個過程,你穿上新衣服、吃上新饃饃才會珍惜它!”老馬說到最後仰頭指著仔仔。


    “他娃娃家現在感覺不來這些!吃的穿的全是買的,哪裏知道這東西來之不易!”馬興邦說。


    “仔兒現在聽了,也能懂點!他也到懂事的年紀了。”致遠替兒子說。


    “但是,我們學校的同學吃飯時,都很浪費呀……”仔仔愧疚又困惑。


    “不要用你知道的道理或尺度去約束別人,你隻能約束你自己。一個人能自律,那已經很了不起了。”致遠回應兒子。


    “以前吃塊豆腐也難,平常隻有過年時才吃得著!不是家家都有能力把黃豆變成豆腐,一個村裏有一兩家自己做,已經很難得了!把織的布合成漿布床單、把廢布料做成鞋底一針一針地納成鞋、把饅頭曬成甜麵醬黃豆做成黃豆醬……不容易啊!那書裏講‘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說的就是這個事兒!”


    “爺爺你還懂詩啊!你大大超出了我對一個村長和一個農民的定義!”仔仔在黑暗中輕快地拍手稱讚。


    “嘿嘿!小時候先生讓背的,我那時候不知道啥意思,前幾年看報紙的時候見著了才明白——中間隔了五十年才知道先生教的這句話是啥意思!”老馬羞澀。


    “在農村生活,時間很慢!”致遠語中帶著向往。


    “爸,我爺爺說的那些,跟日本的慢生活是不是有點像!”仔仔提問。


    “是有點像,但又不一樣。日本的慢生活是很多人在接受高等教育、在城市生活好多年以後才做出的人生決定——辭城歸鄉,過一種田園生活。你爺爺說的那種自給自足的慢生活,是原先農村落後時物流不暢,農民沒有辦法,所以既要當裁縫又要當鞋匠。其實現在農村也變了,現在中國的農村更像美國一點,種經濟作物、機械化生產,也不是慢生活了!”致遠為兒子解惑。


    “嗯對,現在農村跟城裏沒什麽大區別,買賣東西能郵寄能上網,結婚找對象也談房子要車子,吃的穿的玩的也是流行的熱門的,跟原先的農村完全不一樣了。人的心態不像農民更像城裏人。”興邦分析又總結。


    “哎是。現在正兒八經把心思放在地裏的,不多了。馬家屯人氣旺點兒是因為地多地好,縣裏大多數村子耕地比咱屯裏少多了,夫妻兩基本上在市裏打工生活。”老馬說完籲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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