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呢,我這才幾天不在,發生這麽多事兒!我隻聽人說你轉讓鋪子,沒聽你父親走了呀!沒人告訴我呀!鍾理你也不知會一聲!”老陶昨聽聞鍾理家的事驚呼不已,今天三月四號提前結束了在妻姐家汕尾市的家人小聚。


    “沒幾人知道,太快了。”鍾理自斟自飲。


    “我懂,瞧你這樣子也懵著呐!那你……鋪子轉讓了你怎麽辦呀?”老陶擔憂。


    “走一步,看一步。”鍾理低頭喝悶酒。


    “咱這農批市場,在外看來客流大、格局大、靠近香港、進出口走量大,隻咱自己清楚,生意不好做,內卷真可怕!光這幾年咱喝酒吃宵夜的小店你數數換了多少個啦?開一個黃一個開一個黃一個!市場主幹道的檔口乍一看沒變,實際上早轉了一手又一手!哎……”老陶想吃花生米,抓起筷子心裏沉重,索性撂下筷子仰頭順氣。


    “你還好,你是市場裏最早的人,還能在富春小區買下個房子,我們這些後來的沒趕上早期紅利,全靠一單一單的賺血汗錢,一袋子木耳賺不了一百塊他媽的還有人跟你搶!麵上整天哈哈哈背後淨使刀子……我回家才幾天,被我鄰居那小子搶去一大單!吭也沒吭一聲!不地道!不地道啊!”老陶氣憤市場裏的無良競爭。


    “原本年前年後有大大小小的年貨會,我每年靠在年貨會低價轉些小木耳、梅幹菜、龍須菜、各色幹菇啥的能賺不少!現在可好,病毒一來沒展會了,斷我一條路!現在市場天天封閉不開門,直接斷了我命根子!眼下靠給老客戶送貨能送多少?這個時候幾家飯店開著大門叫你送貨?我婉兒今年前半年高考後半年上大學,我陶煜一年的學費生活費,我倆口吃放住房還有周轉的錢,從哪兒來!從哪兒來呀哎……”老陶說著低下了頭,右手拄著額頭歎息。


    “說得難聽點,你鍾理再不濟還有個能幹的老婆!我老陶有啥呀?你大……你大在的時候天天還幫你賺錢,真是羨慕死我了!等我老了呀,我陶煜像你這樣的話,我萬萬做不到梅梅他爺那份上!氣也氣不死,靠也靠不上,我盡量躲開!叫我說,你也該出來做點事兒了!原來在國企的那點破事兒你從不開口提,我心想多大點兒事兒呀,至於嘛!過了這麽多年了至於嘛?你從國企出來後馬不停蹄地幹,甭管幹什麽現在早有結果了,你呢?活生生讓人笑話你!整得你老婆孩子走了、父親不在了,現在你才是個大大的笑話!原先隻國企、公司的人笑話你,現在是整個市場的人笑話你!群裏人含沙射影地說你難聽話,鍾理啊,我看著都難受!老哥替你難受呀!”老陶說完揉眼睛。


    鍾理雙眼空洞,驀地猛灌了一杯酒。


    “我聽人說曉星回家搞種植去了!你去幫她吧!回去吧!這市場裏勾心鬥角的——累!你性子清高,鬥不過這遍地的小人!還不如回去幫你媳婦搞批量種植,梅梅她媽呀比你清醒多了!明白人,你可別錯過了!老哥也舍不得你,這些年在市場裏沒幾個交心的。哼……我去老張家買肉他從來不會跟我客氣,不太熟的外人還會送點豬頭肉或下水的,他從我這兒提幹菜我可從沒計較過零頭!哎……也就你不計較!你呀,心地好、冷冰冰!不了解你的還當你凶巴巴瞧不起人,了解你的知你是個刺蝟!大大的刺蝟!”


    三月四日這天周三,馬桂英在隔離酒店還未起床工作先到了。上午行政部的年輕人挨個打電話確定公司每個人的健康狀態以及目下住址;十點多李總就五月份的安科展召開視頻會議;兩點多馬桂英組織簡短的部門會議提倡業務員們盡量在家辦公在線溝通;下午人事部召開中層會議就在線辦公如何打卡、提交工作日報的新製度、隔離期員工的待遇與補償、赴公司隔天上班的部門安排等問題一一說明。


    就這樣,馬經理開始了一邊隔離一邊上班的深圳生活。毫無疑問,yq之下,會展行業麵臨著滅頂之災,馬桂英、伍明蘭以及業務員們個個清楚今年春季的安科展九成九是辦不了了,因為競爭對手每年三月中旬的安防展截止現在沒有任何動靜。展會行業每年春季的大展——家紡布藝展、婚慶博覽會、自有品牌展、電池能源展、國際化妝品展、燈光照明展、寵物用品展等等無一例外全部靜音熄聲。


    四號中午休息時,王福逸掐準時機給剛回深圳的桂英打去慰問電話,桂英接通後兩人聊了很多業內新聞,說到隔離女人侃侃而談,福逸得知桂英身邊還有她婆婆在,識趣地草草掛了電話。


    隔離酒店每天四次全方位消殺,濃濃的消毒水味兒熏得董惠芳特不自在。酒店的飯菜董惠芳吃不習慣,桂英在賓館忙不迭地打電話、開會惹得老太太不敢動彈,總害怕影響兒媳工作。不到三十平的酒店客房整天出不了門,董惠芳望著窗外陌生的街道黯然發呆,恰巧此時電話響了,是青葉打來的。青葉問了昨天一路坐車的情況之後,開始密密麻麻哭哭啼啼地抱怨。


    “媽你是不知道,我媽真的太奇葩了!劉姐一聽我懷孕,提出要加工資,也就加兩千塊,畢竟yq期間我又懷孕、豆豆他爺要熬中藥、劉姐來家還要受我媽的氣,我沒思考直接答應了,我媽一聽立馬跟我翻臉!太可怕了,媽你不知她跟我說的話有多難聽,我昨晚哭了一晚上嗚嗚嗚哼哼哼……”陳青葉身懷六甲哭得梨花帶雨。


    “可靠的保姆本身不好找,而且劉姐這時候扔下她老公兒子過來照顧我孕期,已經很仗義了!我媽魔怔了似的,說給保姆那麽多錢為啥不給她錢,當著明遠的麵要工資,說什麽她幹了那麽多還不如一個保姆……開口閉口全是錢,不停地拿自己跟保姆比較,我難堪得一句話不敢說怕一激她沒完沒了,豆豆他爺臉鐵青鐵青的,明遠看我的眼神也變了……真變了……我跟她說你再鬧我倆要離婚了,她竟然說就算離婚也要分到一半家產,說這話當著全家人的麵在吼,我豆豆還在邊上呢哼哼哼哼……”


    董惠芳從未見青葉哭得這麽傷心,除了安慰別無他法。一小時後,董惠芳抹著眼淚掛了電話,坐衛生間裏悄悄歎息。偷聽許久的馬桂英走過去靠著衛生間門調侃:“媽你哭啥呢?”


    “沒啥,你不忙工作了?”


    “歇會。我看張家後勤不給力呀,離了你分崩離析,我怎麽聽著這麽高興呢!哈哈哈……”


    “你啊你啊!青葉懷著孕呢!她媽媽那人不懂事,難怪這些年青葉打著我的名義經常不讓她媽上門。”


    “你來這兒青葉知道?”


    “知道,隻她知道,我叫她別說!”


    “你們婆媳關係這麽好,我可吃醋了啊!”桂英雙手抱胸逗老太太。


    “青葉也可憐!她心思簡單,哪有你有本事呀!叫她媽那麽鬧,將來非得離婚不可!明遠和你張叔是文明人,最見不得家裏是是非非。”董惠芳話裏話外無不擔心。


    “媽你人在深圳,能不能把心也拉回來!我說了無數遍了,你按我的走,安安心心照顧漾漾仔仔,過不了多久,他張家人得老老實實過來請你回去!明遠跟我張叔最好欺負老實人善良人,有本事先把他丈母娘的問題解決掉!一聽青葉哭哭啼啼的樣子我就知明遠吃軟怕硬,穿名牌鞋的幹不過人家光腳的!”


    董惠芳聽桂英說的有道理,心中的同情擔憂漸漸換成了冷靜地拭目以待。


    包曉棠這些天早聽說鍾家雜糧鋪子要轉讓,好些瞬間動過心思說去看一看聊一聊,一想起姐夫鍾理活死人那樣兒念頭立馬打消,奈何架不住梅梅一而再再而三地請求。三月五日,曉棠提著幾包口z和一袋水果去了鋪子裏。到了鋪子門口,做了一番心理建設,她勇敢地踏腳進去。進去一看大吃一驚,裏麵一片光光、四周空曠,原先的貨架、櫃台、展示架、儲物櫃、沙發、茶幾統統沒了。曉棠在客廳中間瞠目結舌地轉圈圈,不防備鍾理忽然出來了。


    “曉棠你來了!”鍾理手捧刷子嗓門洪亮。


    “真轉讓?這麽快呀!東西全沒啦!”曉棠眉目錯愕。


    “是。剛剛有一人過來看鋪子,他要做茶葉店,嫌這兒太大了,裝修成本太高,沒談成。”鍾理拉來一板凳放在曉棠身邊。


    兩人沉默一會,曉棠開口:“梅梅讓我來的,讓我看看是不是真的轉讓,娃兒舍不得這裏,哎……”


    “她的東西還有學成跟……他們的東西我到時候全搬到家裏去(指富春小區)。”


    “你為什麽不直接跟他們說?”曉棠叱問。


    鍾理冷笑一聲良久不言,曉棠又問:“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


    幾分鍾後,曉棠起身要走,多少不舍,誰能知下次來這裏的老板是誰。曉棠摸了摸牆壁上殘留的畫紙,轉頭嘲諷道:“我在鋪子裏過的年……比在老家過的年還多,姐夫你可真夠心狠的,說轉讓立馬轉讓。我姐去年九月要轉讓,那時價格多好,比現在能多出十萬來,結果你把她打了一頓,打回老家去了!現在自己又轉讓,十二萬!夠你花多久哇?”


    鍾理歎了口氣,直視曉棠道:“我知你對我有意見,沒關係。”


    “哼!是沒關係!有關係的通通被你打跑了吧!按理論不上我說話,你比我年長好多,剛來深圳時你也算照顧過我,我一直尊你敬你,但這些年,你對我姐真的說不過去,恩德敗得光光淨淨。你跟她從談戀愛到現在也二十年了,你後十年怎麽對她大家清楚,這些年鋪子裏的老熟人一提起她誰不是既可憐又笑話?現在我姐好不容易回去了,姐夫你大方點痛快點,趕緊把婚離了,各過各的,誰別連累誰!讓我姐跟學成在老家好好生活,叫學成也安心長大。你再不幹脆點,我怕學成這輩子要長成個大啞巴啦!”曉棠下巴高抬眼皮半合。


    鍾理聽了這番話,心裏不是滋味。七八分鍾後,他指著裏麵廚房台子上老陶送的特產說:“這兒有我朋友送的牛肉丸和魷魚幹,棠棠你帶回去吃吧!”鍾理說著去廚房收拾。


    曉棠聽聞不可思議,一張臉扭曲至極,待鍾理提著大袋子出來時她氣呼呼地喊:“姐夫你正常點行不行!家破人亡了你扯什麽牛肉丸!我叔的骨灰盒擺在這兒舒服嗎好看嗎?有空不趕緊把骨灰送回去還送什麽牛肉丸!”曉棠吼完甩袖離開,晚上跟桂英姐打電話時依然莫名其妙憤怒不已。


    鍾理獨自坐在客廳中間的小板凳上,望著角落裏的骨灰盒,愣愣地看了大半個鍾頭才站起來繼續打掃犄角旮旯的衛生。


    三月七號這天周六,也是女生節,午後安閑仔仔專門朝顧舒語打去電話。


    “哎明天(三八節)好忙呀,要朝我們家的婦女挨個打電話、送祝福、發紅包!”


    “有誰呀?”


    “我媽媽、我奶奶呃……還有我妹妹!”


    “咯咯咯……”顧舒語被逗得捂嘴笑。


    “這段時間我早混成頂梁柱了,我們家買菜買肉每天是我負責,買口z買消毒液也是我找我哥們辦,我妹妹睡覺還是我哄呢!我爺爺累了不洗碗隻能我去洗!我的天呢!我這麽年輕已經開始當爹當媽了,你說容易嘛我……”少年在姑娘麵前賣慘以博取同情。


    顧舒語雖未全信,但也對何一鳴生出不少佩服來,反觀自己家冷氣沉沉:“我奶奶過年那幾天差點病危,我爸天天陰著臉,我跟我媽連話也不敢說!整天提心吊膽的,每天早上起來第一句先問奶奶怎麽樣了……”


    何一鳴聽了大半天舒語家的惆悵事兒,為讓她寬心岔開話題道:“你叔叔那邊呢?肯定也很著急吧!”


    “我小叔回不來了,國之外好像封鎖了。以前隻禁止華人流動,現在全部禁止!我爸告訴我小叔說國內快控製住了,讓他趕緊回國,但小叔公司不放人,就算申請回國工作也隻能在北京,所以我小叔……”


    “原來yq離我們這麽近!我媽媽和奶奶隔離的酒店裏有兩個確z的,我爺爺一聽這個嚇得昨晚沒睡著,但我媽跟我爸好像一點不介意,我猜不在一個樓層吧……”


    天下危急,有情人在寂靜的角落裏偷得片刻一邊說小情一邊說天下。


    老馬左耳側聽仔仔關門後在屋子裏和女同學聊天,心裏微微一顫——笑了。午後暖陽高照熱風習習,窗外的藍天白雲越看越幹淨,對麵遮雲擋風的高樓越瞧越礙眼。


    生活在漸漸地回歸常態,別人的隔離期成了老馬的準備期。老頭現在還沒有準備好有人闖入他們爺三的生活區間,老小三短暫的相處時間在興邦去世、yq到來、全國封鎖的背景下顯得細膩而漫長。老馬非常享受老小三這幾月裏安寧、美好而純淨的生活,對即將隔離結束回到家裏的致遠、桂英、桂英婆婆感到有些陌生、抵觸。


    他懷念死去的二黃,還有老黃、大黃和三黃,他懷念馬家屯今年的春色,他希望自己從未來過這裏,他幻想這段歲月真的隻是大夢一場。老馬還沒準備好從夢裏醒來,還沒準備好跟仔仔漾漾以外的人說觸心的話,還沒準備好過團圓忙碌的正常生活。他是否得弱化自己的感受偽裝自己是個正常的老人,還是當一切沒有發生像幾個月前那樣生活。


    累,連思考老頭也覺著累。該午睡了,老馬瞟了眼沙發上熟睡的漾漾,自己轉過身蓋好毯子也合上了眼。


    “哎呦喂位置可以啊,比我現在那邊的位子不知好多少誒!你怎麽做不起來了呀,我聽人說你家是市場裏的老鋪子呀!”三月八號中午,一對三十來歲的年輕夫婦來鍾家雜糧鋪子裏看情況。


    “嗬嗬……”鍾理笑而不語。


    “原本想繼續開快餐店,這裏人流量特別好,現在趕上yq不敢開了。好在我老婆本家是做陶瓷的,她舅舅有家陶瓷廠,我們打算在這兒開個批發店!碗盤、杯子、花盆、裝飾品、茶器應有盡有,她表哥家店裏這麽大一盤子賣八塊錢!真tm便宜!全靠走量,別人拿貨也是一箱一箱的!所以啊,我們開陶器店必須要地方大,你們家二樓剛好做倉庫,忙了還能住人!”胖胖的年輕人說話時表情豐富。


    “嗯。”鍾理順著年輕人的手指也在暢想。


    夫妻倆看了一個小時,一個在誇,一個在壓。年輕人他媳婦從樓上下來後一臉嫌棄:“哎呦喂你這衛生間呀——沒法用!還有廚房,太髒啦!這怎麽住人呢?樓上房間又昏又暗,對小孩眼睛不好哦!我們進來後得全部重裝,十二萬太虧了太虧了!”


    “樓上的小房間我會收拾的,那是我小孩的東西。”鍾理指了一下。


    “這樓梯太危險了!怕得出事故吧!不行不行……”女人處處嫌棄,鍾理兩手背後一言不發。


    “老哥你十二萬太貴了!我看……你這不行!很難轉出去!這個數——你看怎麽樣?”年輕人伸手比劃。


    鍾理微微笑地搖頭。


    一陣商議,鍾理始終不為所動,夫妻倆最後一罵一求地離開了。


    最近每天有人來看店,有開大餐廳順便帶貨特產的、有兩家合夥做生鮮的、有賣堅果的、有開書法培訓班的、有搞二手家具店……一直沒有談成的,各種原因皆有,鍾理一一耐心接待。從進店的人絡繹不絕這點來看,鍾理對十二萬元快速轉手還是有信心的。市場目下雖禁止營業,但鋪子裏的人基本上回來了。這兩年生意不好做,想換店經營的人數不勝數,鍾理似乎一眼看穿了這幾年做生意的最底色,所以有時候難免憐憫。在憐憫別人又是一場空歡喜的同時,他也在憐憫自己這些年因執拗而荒廢的歲月。


    三月八號下午,包曉棠接到湯正的電話,得知他忽然搬家至農批市場附近,女人大駭。


    “你為什麽突然搬家搬到我們這兒?”曉棠壓抑著沒來由的小火苗。


    “你不說你們那兒有房子嗎?我之前的房子過期兩月了,而且你們這邊的房租還低一點!”湯正嗬嗬笑。


    曉棠一聽沒話可說。


    “哎呦……咱倆以後還能一塊上班誒。”


    “啊?”


    “咱部門的呂娜和業務部的肖強住在一棟樓裏,經常一塊搭便車!”


    “哦!”


    “市場這裏有家具店嗎?二手家具,我東西少,從那邊搬出來,兩個箱子是我所有的家當!單身男人家當少啊!”


    “呃我們這邊沒有,你在農批市場南邊找,那邊可能有,不一定營業!誒?yq期間可以搬家嗎?”曉棠好奇。


    “這邊的房東說隻要沒去過湘北市、湖南省可以搬的。”


    “哦!”


    晚上曉棠為了換心情打算直播,這次直播的主題是控訴缺耳的一係列惡習。曉棠發現,粉絲裏專屬於她的還不如缺耳的職業粉絲多,索性這一晚取悅取悅缺耳和它的粉絲——一邊喂缺耳零食一邊回答粉絲關於缺耳的諸多問題。任思軒臨睡前又去刷曉棠的專欄,發現她周末有更新,一個八九分鍾的小視頻他刷了一遍又一遍。別人在粉貓,他在粉貓主子。


    果不其然,周一一早,包曉棠去她平時乘坐的公交專線——三七五路——公交站時,好巧不巧碰到了湯正。這一路說不盡的不自然,湯正滴滴答答一直在說話,雖戴著口z但也說得曉棠煩躁。湯正強行突破了某一界限,他追女孩的方式讓曉棠感到窒息,何況曉棠多次表達過自己對他無意。湯正以為依靠軟磨硬泡,時間長了她會慢慢習慣他然後接受他。


    愚蠢的邏輯,在愚蠢的人身上一直重複。


    八點多兩人同時踏進部門的推拉門,湯正主動開門,笑眯眯說話的樣子看得任思軒還有麥依依有點懵。


    “你倆有點曖昧哦!”九點多麥依依提醒曉棠。


    “他搬到了我住的附近!!”曉棠有苦難明言,隻能靠表情圖說明心情。


    曉棠朝麥依依吐槽了一陣,本想冷處理此事,誰想湯正每日早晚狗皮膏藥一樣地黏著她,界限被人打破的憤怒早已生成,曉棠這些天一直在思考如何永絕紛擾。


    三月十五日,鍾理這天又接待了幾波人。中午來的是兩兄弟,專做五金建材生意,這天是兩兄弟第二次來看店,願意提前支付五千元做定金,鍾理猶豫不決,直接給曉星打去電話詢問。這頭正在地裏撒種子的包曉星接到這通電話,氣不打一處來,直說“自己決定”掛了電話繼續和雇的人一塊種地。鍾理被潑了盆涼水,朝兩兄弟說考慮考慮便打發了。


    下午老陶帶著一人過來了,那人是做寵物糧食批發和獸藥批發生意的,對店鋪很滿意,願意當場簽合同,鍾理依然猶豫不決,看在老陶的份上他說盡快給答複。晚上同一巷的顧大姐領著她親戚過來看店,顧大姐她親戚是專門做麵條的,額外帶點黑麥麵包的貨,嫌鋪子太大轉讓費太高放棄了。晚上九點多,老雷領著一男人也來看鋪子,那人在東莞有個工廠,自己想開家店批量直銷洗衣粉洗衣液洗潔精之類的東西,看中了鍾理家鋪子的一樓,並不想要二樓,最後擺擺手算了。


    鍾理在做五金建材生意的兩兄弟和老陶介紹的寵物糧食的那個人之間拿捏不定,一晚上思來想去,決定第二天應下老陶這個熟人,十六號打電話簽合同。


    十五號這天自打接了鍾理的電話,包曉星再也沒法安心種地了,心裏全想著鋪子裏的事兒,七頭八緒攪得人不安生。雪梅書架上的幾十本珍藏名著、學成在鋪子裏的衣服鞋子紅領巾、公公房間裏的一些老物件、廚房這兩年新買的電器、他們夫妻房裏的電腦顯示器、衣櫃裏鍾能原先在國企上班的相片聘書……城市的生活,一襪一巾、一碗一筷、一花一草、一紙一筆無不是花錢買的,照鍾理的性子,八成是要扔的,想到這裏女人心裏放不下。


    這天農曆二月二十二,驚蟄已過春分將至,曉星還有八畝水地沒有種,旱地更沒時間顧上。每天在地裏栽種,最近累得腰也直不起來、腳腕每天發痛、手和胳膊上好多小傷……這晚回家後已晚上六點了,兒子學成在大哥家吃了晚飯早去芸香家玩去了,曉星一個人回到黑漆漆冷冰冰的大院子裏,餓得逮住對門婆婆送的烙餅熱也沒熱坐沙發上幹啃了好幾個。吃完沒那麽餓了,這才想起給自己倒些溫水抱著缸子咕咚咕咚地喝。吃飽喝足,得空了終於掏出手機查看訊息。


    康鴻鈞下午給她發了好多留言圖片,請她去鎮上吃晚飯。原來是鎮上的一家羊肉泡饃店這時候悄默默開業了,店鋪大門關著但後門開著,老顧客一得知偷偷去泡饃店喝湯吃肉。曉星看完消息,笑著剛回複完鴻鈞一句話,沒想到鴻鈞的電話馬上打來了。


    “你是不是還沒吃飯?我一直等你呐!天黑了我店裏沒人,我去接你吧!等著哦,我去接你!”掛斷電話,男人興衝衝地開車往包家垣趕。


    二十分鍾,大門響了,曉星還沒來得及從沙發上起來,鴻鈞已笑容滿麵地推門進來。見曉星燈也沒開在沙發上蓋著毯子睡,康鴻鈞特別心疼。


    “累壞了吧?”鴻鈞坐在沙發上幫曉星理頭發。


    “在等你呢,竟然等睡著了。我身上酸,實在不想去鎮上!”


    “哪兒酸?我給你揉揉。”


    曉星翻過身道:“肩膀!開機器時兩手使勁抓著方向盤,肩膀僵硬得跟天天落枕了一樣!”


    “來來來我給你按。”


    男人一上手,曉星痛得嗷嗷叫,也不管門前人看到鴻鈞的車、聽到曉星的聲作何感想。其實,風言風語早傳開了,隻是曉星忙得沒時間聽。按了好一陣,曉星肩膀鬆軟後鴻鈞停下手,兩人擠在一條沙發上。康鴻鈞緊緊地摟著嬌小瘦弱的曉星,包曉星也將五官埋進男人的胸膛裏。正纏綿間,大門嘎吱嘎吱響了,兩人驚得趕緊起來,鴻鈞慌忙中從沙發上滾了下去。


    原來是學成,曉星也不避諱,指著棉布沙發上沒穿鞋的康鴻鈞解釋說:“你康叔叔叫媽媽去鎮上吃飯,媽太累了不想去,你怎麽回來了?”


    學成用右手食指在嘴巴跟前勾了勾,然後指了指哈哈家方向。


    “叫媽媽去吃飯嗎?”


    學成點點頭。


    “誰?大舅媽嗎?”


    學成點點頭。


    “你吃了沒?”


    學成點頭。


    “你先去,媽媽送走康叔叔馬上過去!”


    學成點點頭,轉身昂頭平靜地走了。


    康鴻鈞嚇得不敢吱聲出氣,等學成走後才小聲說:“哎呀媽呀!嚇死我啦!你還挺淡定的呀!雖然沒幹啥,但也嚇出一身汗,你看看我額頭!你兒子……學成他懂了嗎?”


    “懂了。我跟他說過,我說我跟他爸爸可能要離婚,我們以後會在村裏生活,他反應很平靜。”


    “哦……那你沒提我嗎?”鴻鈞笑眯眯地問。


    “還用提嗎?你天天往這跑他看不見嗎?你當十歲小孩很傻嗎?”


    “哎呀……我沒你那麽淡定呀!我超超(康鴻鈞兒子康健超)過年十四了,憨得跟牛一樣!”康鴻鈞笑著整理頭發。


    “我跟他爸爸……從來沒在學成麵前親過、抱過,拉手也沒有!桂英跟她老公動不動在小孩跟前摟摟抱抱,實際我挺羨慕的!不是替我羨慕,是替成成羨慕。他一生下來我們感情就不好了,小孩從來見過父母恩恩愛愛是什麽樣子,父母之間怎麽吵架罵人怎麽打架出血成成倒是從小看。我小時候一直看我爸打我媽,現在我兒子也這樣。”


    曉星說到了這裏深深吸了一口氣,鴻鈞趕忙過來抓著她的手腕安慰:“我們家也一樣,我超超的童年跟你兒子差不多!會好的,會好的!”


    “你剛才說我很淡定,那是因為我不感到羞恥成成也不會看出羞恥,我感到正常他從我的神態裏也能看出一切正常。以前,我們母子倆受的驚怕太多了,我害怕得根本沒有心思思考吵架或打架以後我一個母親在小孩麵前是什麽表情神態。現在不一樣了,我不用說什麽,我用行動告訴他感情好的大人之間是什麽樣子,她英英阿姨跟致遠叔叔在人群裏拉手摟腰摸摸頭是非常正常的。祖孫之間、兄弟姊妹之間、父母子女之間可以親親抱抱,為什麽爸爸跟媽媽兩個人不能親親抱抱?我糟糕的婚姻已經影響了我女兒,在學成身上,我必須要改變!要不,他這輩子也不幸福。”


    “你倆……影響你女兒什麽?”


    “我女兒梅梅……她有些看輕戀愛婚姻,可能是我的婚姻和她小姨的不婚影響了她吧!”曉星歎息。


    “你想得很深,我也要反思反思。”


    “鴻鈞我得走了,我大嫂等著呢!”


    “好。本來想給你帶飯,我怕羊肉湯帶過來涼了不好喝,下次還是去我那兒吧!”


    兩人摟摟抱抱一番別離。鴻鈞走後,曉星去大嫂家喝熱湯。村裏的謠言早洗劫了包曉權家,曉權生悶氣,礙於這種事男人難以啟齒,多次攛掇妻子提醒妹子曉星。今天剛好趕上了,包曉權擠眉弄眼地示意妻子說道此事。待房間裏的閑雜人等被包曉權趕出去以後,曉星沒心沒肺地喝著排骨湯,五十多歲的維籌母親眉眼跳舞一般不知從何說起,冷風從牙縫裏進進出出成不了話。


    “嫂子你有事兒?你是不是想說啥?”曉星瞟過嫂子詭異的表情心裏好笑。


    “我啥也不想說……是你大哥!非讓我開口!”


    “說什麽?”


    “你跟那個康老板,現在是啥關係呢?不是我問,是你大哥要問!你你……你二哥二嫂也問!”


    “哈哈哈……”曉星見憨厚善良的大嫂忽地結巴,不防備大笑起來:“嫂子,不止我二哥二嫂問,全村人都在問吧!”


    維籌母親被她逗懵了,撓著脖子兩眼瞟來瞟去,早忘了維籌他爸究竟讓問什麽。


    “你跟垣上人說,我要跟那個康老板結婚啦!”曉星為關於自己的謠言添油加醋。


    “啊?那你離婚了嗎?”維籌母親三觀被震,老婦人雙眸擠成了鬥雞眼。


    “沒有!哈哈……”曉星差點笑噴,兩手拍著兩腿笑得屋外人抻脖子皺臉。


    “星兒可別亂說!名聲不好!成成還在身邊呢……”大嫂小聲提醒。


    “我跟鍾理要好的話,我不會一個人回娘家!學成這樣子,正是鍾理打的。我倆徹底完了,這輩子我也不想提他,今晚回去我馬上寫離婚協議書,要不是這段時間忙著種地,我不可能把這事兒一推再推!水地旱地加起來我還有十幾畝沒種,嫂子我每天多忙你還不清楚嗎?”曉星說完這些,大出一口氣。


    “我清楚我清楚,這不……村裏流言蜚語一波一波的,總有那好事的婆娘天天在門前傳這事兒!你大哥聽了他快活嗎?不是親哥也是堂哥,咱們一大家的,臉上不好看呐!路口門朝北那家的老太婆前幾天還拉住維籌他媳婦問你,說維籌他姑跟開大車的男人是啥關係!”


    曉星一聽這話,沉沉一歎,放下湯勺說:“我倆是老同學,他在追求我,我有意於他,就這麽簡單!婚我會馬上離,不用催!你告訴我大哥,叫他別什麽離譜話全往心裏去,累不累呀!為這種事兒耗心思費唾沫值不值呀!嫂子你放心,這事兒我來處理,暗的不行來明的!”


    果然,四月清明節的時候,村裏人祭完祖大多休息。包曉星那天下午黃昏時拉著康鴻鈞在包家垣相熟的鄰居門前挨家串門子,嘴裏說的全是提前備好的關於出苗殺蟲的一些問題。村裏人見他倆光明正大、說起種地義正言辭,流言也不好意思再亂傳,倒是康鴻鈞被曉星拉著到處展示特不好意思。


    這晚喝完湯回去後,曉星思來想去,覺得對過去必須要作個了解,離婚迫在眉睫。這晚她起草了離婚協議書,關於他倆之間的共有財產和小孩撫養一一做了說明,第二天發給桂英看,桂英轉手發給一律師朋友過目。三月十七日,離婚協議書回到包曉星手裏,再次修改後她於三月十八去鎮上打印,打印完簽了字當天在鎮上的快遞公司郵寄了。


    郵寄了離婚協議書,包曉星渾身輕鬆。那天從郵局出來走路也是飄著的,看路人時她一直在傻笑,去到康鴻鈞店裏,鴻鈞正在外麵引著客人介紹農用機。曉星拐彎偷偷進了鴻鈞臥室,脫了厚外套直接蓋著被子踏踏實實地枕在鴻鈞的枕頭上酣睡。從睡前到醒後,女人一直在笑,笑人生要逆襲、笑幸福唾手可得、笑未來可期。


    包曉星二十年來從未體驗過的鬆弛愜意,因為離了婚,因為遇見鴻鈞,因為身在鄉野,因為她開始有了未來。


    三月十六日上午,鍾理跟老陶介紹的人一番長聊後簽訂了店鋪轉讓合同,轉讓費用為十三萬元整。簽訂合同後鍾理請人將家人在鋪子裏的殘餘東西全部處理轉移,當晚交付了子上下兩層一百二十平米的鍾家雜糧鋪。這天晚上,鋪子大門上掛了十來年的牌匾被扔掉了;也是這天晚上,鍾理買了回老家的最快的車票;同樣是這天晚上,鍾理回到了闊別多年的深圳的家——富春小區。


    富春小區是他苦心打拚買給曉星的房子,是兩人決定在這片熱土上奮鬥一生的安息之所,沒想到他最後幾天居住,竟是為了離別。


    一切決定自然而發,不需要思考,短短時間內他經曆了人生的至暗時期。未來彷徨,黑暗已過。


    很快,鍾家鍾家雜糧鋪子換了新的主人。經營寵物糧食批發、獸藥批發的那兩合夥人賃下店鋪以後,花了三個月簡裝,花了一年半維持經營,最後跟很多店鋪的命運一樣,在yq中冒險開業、在yq中黯然轉讓。


    三月十七日,馬桂英和婆婆的隔離期結束。上午十點婆媳倆萬分感慨地一路排隊經過繁瑣手續出了酒店時,家人早已捧著鮮花來接。彼時王福逸也歡然而來,在酒店門口的車裏隔著玻璃遠觀。他原想在桂英出來後第一個送上禮物與花束,沒想人家丈夫父親兒女四人比他先到一步,理智告訴他這時候不應出現。王福逸老遠望著吵嚷說笑的桂英家人,無法抑製地不停打量那個叫何致遠的半老男人,鄙視中絞盡腦汁地思考那人身上究竟有何魔力可以在沒有工作、沒有薪資、沒有男人氣概的情況下維持與桂英婚姻。


    “媽!給你的花!恭喜‘出獄’賀喜‘出獄’!”仔仔手捧鮮花送給媽媽,桂英感動地捂嘴大笑,兩腿早被漾漾摟得緊緊。


    “媽你辛苦了!”致遠同時捧上自己的一束康乃馨送給媽媽,而後接過了老人手裏的箱子包包。


    董惠芳朝親家公招了兩下手,隨後抱著康乃馨嗚嗚咽咽地伏在兒子肩頭哭泣。一家三代輪番地相互摟抱呼喊,桂英跟老頭之間卻像隔著一條鶯歌穀似的跨不過去。想將自己的花送給父親,這想法一次一次地在腦海中盤旋,最後活活在和兒女的親昵中壓製下來。久別重逢,她隻喚了一聲“大”,老頭回了一聲“嗯”,而後父女之間再未說話。倒是何致遠母子倆看出了兩人之間的尷尬,不停地在中間找話題拉家常。


    如此磨磨唧唧、哭哭啼啼、說說笑笑,一家六口擠在一輛車裏熱熱鬧鬧回了家。回家後仔仔急著點外賣大餐,致遠和桂英賣力地給母親鋪床整箱子放衣服,老馬照舊靜靜地躺在陽台邊吧嗒吧嗒抽水煙,隻剩漾漾在大人之間不停地問沒有答案的問題——“為什麽奶奶睡在我床上。”


    有些傷痛,醫治不了,隻能延緩。


    黃昏時,一家人各顯才能共做晚餐。桂英做了個番茄炒蛋、涼拌黃瓜,董惠芳挽袖炒了個紅燒肉、外婆菜、魔芋燴豆腐,致遠做了一盆油潑麵,老馬最先燉了個老鴨湯。七點開飯,一家人歡天喜地論輩排座吃團圓飯,桂英夫妻坐西邊,兩孩子坐東邊,二老一南一北一人照看一個寶寶吃飯。


    “漾漾吃胖了,我剛回來一稱,重了四五斤!天呢吃麵發胖!吃麵發胖!”桂英趕著夾菜。


    “賓館飯不行,吃得我沒胃口,遠啊你學校的飯菜怎麽樣?”惠芳問兒子。


    “我隔離期間吃的是酒店的盒飯,還可以吧!學校的飯菜吃了三天,很清淡!沒辣椒哈哈……”致遠說完給旁邊的嶽父夾菜。


    “隔離期天天測核酸天天測!測得我嗓子嗷嗷幹嘔!”桂英道。


    “奶奶你做的紅燒肉超好吃!好吃好吃!”仔仔不客氣。


    “仔兒你是不是瘦了?”老太太摸著邊上的大孫子慈眉善目看不夠。


    有人問話老馬抬頭一答,沒人問時老頭哼哼地喂漾漾吃飯。餐桌上一家人天南海北地亂侃,獨不提大哥興邦的事情。桂英瞅準時機發了個朋友圈,將一家人笑嗬嗬闊別三月終於團聚的這頓飯發了出去。晚飯後一家人坐一堆聊天,九點多董惠芳累壞了回了漾漾屋,桂英和漾漾一起給奶奶暖被窩,致遠在客廳陪老頭看電視,仔仔對老家感興趣問了好多問題,後來問到大舅的事情時父子倆一問一答幾乎沒停,老馬這個最關切的人活生生成了一個沉默的局外人。


    這一晚臨睡前張明遠刷朋友圈,刷到馬桂英發的一家合照時,這才知繼母董惠芳被接去了廣東。原想等yq最緊急的時期過了他便把老人接過來,誰成想那邊人捷足先登。這可怎麽辦,妻子懷孕五個月,丈母娘天天生事,保姆明言豆豆外婆在她不方便來,眼見月份越來越大,這可怎麽辦。


    “誒,豆豆他奶去了深圳,你知道嗎?”張明遠問身邊正刷短視頻的妻子。


    “不知啊!之前我跟媽聯係多,後來越來越少,她不怎麽回我消息……你說什麽?媽去了深圳?”陳青葉故作驚慌。


    “我看仔仔他媽媽發了朋友圈,早把人接過去了!”張明遠讓妻子看圖片,一臉悵然若失又假裝不在乎。


    “咱這邊不接,人家接了很正常呀!那邊是親兒子,你又不是!早先爸的態度模模糊糊你的態度也模模糊糊,現在想接下不來台,何必呢!豆豆他奶奶又不傻!我提醒過你,你又不聽我的……”


    “那時無~症~狀~感~r者特別多……不能冒這個風險……”


    “那你說深圳那邊這時候接人過去冒的是什麽風險?平時特別禮貌客客氣氣,關鍵時候你從沒把老太太當自己人看!”青葉說完轉身側躺。


    明遠深吸一口氣,半晌望著天花板開口:“也不知這時候她怎麽能出湖南進廣東呢?”


    “這是親兒子該發愁的問題,你就算了吧!”


    “別老說蔫酸話!擱你身上,你大幾十歲了家裏來一老媽子你能把她當親媽看?怎麽可能!我覺得我對她已經很好了,對我媽我也沒這麽客氣過!”明遠生氣了。


    “也是,爸媽是半路夫妻,領證時年紀還那麽大,你說豆豆他奶把你一大幾十歲的外人是怎麽當兒子看的?還有,她為啥對豆豆那麽那麽好呢?又不是她親孫子!”青葉盡量保持語態平和。


    “現在事已發生了,提這個幹什麽!我還不是替你操心,你懷著孕家裏鬧哄哄的成何體統?”


    “我懷著孕家裏鬧哄哄,跟豆豆他奶有什麽關係?”


    “別有一搭沒一搭的,沒完沒了了你!”明遠生氣拉被子,青葉悶歎,不再說話。


    這一晚最慌張的還數老張頭,因為馬桂英發的團圓飯的一組照片正是針對他們老張家人發的。老頭很晚才看到朋友圈,一直覺得自己條件好以為可以把董惠芳牢牢拿捏,沒想到惠芳一聲不吭地去了深圳。十點剛過,老張頭唉聲歎氣,最後撥通了老伴的手機,麵對老張的問話董惠芳不想解釋嘴裏結巴。


    “媽我來接吧!”漾漾已睡著,婆媳倆還在漾漾屋裏聊天,桂英見婆婆麵露難色,擠擠眼要幫忙接電話,董惠芳索性甩給她。


    “喂?張叔叔呀,你好你好!這麽晚了還沒睡嗎?好久沒給您打電話了,您身體怎麽樣啊?怎麽這麽晚打來電話……”


    “哎張叔叔您是不知道,致遠剛剛找到工作一隔離完馬上上班,仔仔今年升高三得個人全力照顧,漾漾才中班天天要人接送陪伴,我父親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而且我大在深圳不是長待,天天念叨著屯裏呐……張叔叔我是這樣想啊,漾漾幼兒園還有小學這幾年讓我媽幫忙帶帶,也隻幾年功夫,反正我媽一個人在紡織廠的老樓裏閑著沒事,還不如來深圳幫我看孩子……”


    “你們家豆豆現在也大了不用人操心了,我媽老說虧欠漾漾虧錢漾漾,這回來深圳老小兩個親熱得不得了!致遠平日裏老說對不起媽、照顧不了媽、沒時間看媽,現在來深圳了——皆大歡喜!深圳的醫療條件又這麽好……”


    馬桂英換成客服口氣,認認真真地打太極,噎得老張頭除了嗯嗯啊啊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三月十八日,晚上鍾理請客老陶下廚,大強、老雷、趙雲應約前來,五個人湊了一桌吃火鍋。鍾理以感謝老陶這個介紹人為由,絕口不提自己要回老家的事情。繁華的深圳,飯桌上不適合聊傷感的話題;人來人往的頂級都市,杯酒中不適合談離開的祝詞。三盤牛肉、一盤大蝦、一盤鮑魚、一盤海參、兩盤羊肉……滿滿當當十幾盤肉、三瓶名牌酒是鍾理對朋友最後的誠意。


    這一晚鍾理一夜沒睡,繼續在富春小區周邊夜遊。三月十九日一大早鍾理拉著前幾天收拾好的兩大箱子悄悄離開了深圳。上午十點,高鐵行至湖南時他給曉棠發了一條短信,拜托她處理一些事情,同時將家裏的備用鑰匙告訴曉棠。這天周四,中午吃飯時看到短信的包曉棠莫名其妙,壓根沒搭理。


    因為yq延期,巧的是曉星寄來的離婚協議書三月二十四日才被分派到了富春小區大門口的貨架上。快遞員打鍾理電話鍾理沒聽完直接掛了,那時睡在堂弟家炕上的鍾理已無心過問關於深圳的任何事情,直接把快遞電話設置為騷擾電話。yq解封後,離婚協議書連同文件夾被快遞員從門縫下塞到了鍾理家,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看到協議書的人竟是五一假期偷偷溜回來的鍾雪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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