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輝似乎是斜倚在枕頭上睡著了,單人病房裏燈火通明,卻顯得他尤為孤獨。薑倩急火火地跑到門口,推開門的動靜讓他動了動,慵懶地撐開眼皮看過去,在見到那是薑倩之後臉上表情忽然鮮活了,挪動著想要坐直身體。


    薑倩趕緊上前,低聲道:“別亂動。”手搭在他肩上微微用力製止他,而後就又不知該說些什麽了。兩人都有些怔忡地望著彼此,明明可以在對方眼裏看到直截了當的情感,卻有什麽無形的東西阻止他們擁抱。


    跟在薑倩身後的超超伏到病床邊,委委屈屈地喊了聲:“廖叔叔……”


    廖輝這才像被喊醒了似的,扯了扯嘴角,抬手揉揉小孩兒的腦袋:“你們怎麽來了?”


    “是鄒叔叔說了我們才知道的……”超超滿臉難過,“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任性,你也不會受這麽重的傷……對不起對不起……”


    “沒關係,就是磕碰到了,沒那麽嚴重。”廖輝無聲笑了笑,然後像是牽扯了什麽引起疼痛,不著痕跡地弓了弓身體。


    薑倩看在眼裏,又忍不住有些窩火,開口道:“都這模樣了還逞強!是不是瞞著全世界當英雄很有快感?”


    廖輝望向她苦笑:“我還有資格讓你擔心我麽?”


    薑倩哼了一聲嘴硬道:“我管你死活……”


    “媽咪可擔心壞了,不然也不會大晚上的就衝過來看你。”超超卻是在一旁拆她的台,添油加醋煽風點火。


    廖輝低低笑起來,沒笑兩聲又倒吸了口氣,閉上嘴。


    薑倩看著他,皺皺眉,然後狠狠瞪了超超一眼道:“你先去外麵待會兒。”


    “好嘞!”超超一點也不介意自己被趕走,很樂意把二人世界留給他們。


    薑倩目送超超跑出去虛掩上房門,便在床沿上坐下,伸手就要去扯廖輝的病號服。


    廖輝愣了愣,輕輕按住她的手,順勢壓在掌心裏貼到胸口上。


    “別看了,沒有外傷。肋骨骨折而已。”他頓了頓,又跟上一句,“別讓孩子知道。”


    “……還有呢?”薑倩盯著他微敞的領口裏露出的一點固定膠布,眼睛裏似有波光。


    廖輝捏捏她的手寬慰:“真沒事,稍微擦到點肺,住院也隻是醫生擔心會引起感染。觀察幾天就會放我出去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薑倩卻越想越難受,眼圈微紅,輕聲問:“是摔下山的時候……?”


    廖輝勾起嘴角,抬手撫了撫她臉頰:“別聽熊孩子說那麽誇張,我們滑下去的地方是有坡度的,本來我控製得很好,就是沒料到會有一塊大石頭。撞上去時候我避開了要害的,別擔心。”


    就算壘起最堅硬的外殼,這時候都無法掩蓋出內心的柔軟了。薑倩吸了吸鼻子,搖搖頭道:“怎麽可能不擔心……你不知道,你們走的那條山路不久前剛塌方過,我一聽到這個消息,腦子裏都是可怕的畫麵,你們兩個誰出了事,我都接受不了……”


    廖輝望著她,眼神裏千萬思緒,最後化成吐出來的一句:“對不起……”


    “不,該道歉的人是我。”薑倩反手握住他的手,認真道,“我當時急瘋了,超超的樣子又那麽嚇人……我其實更後悔沒有早點勸你們回頭,但是口不擇言,卻對你說了過分的話,錯怪了你。”


    廖輝定定地看著她,緩緩搖頭:“那是你對我的信任,可惜,我辜負了。我懂你邀請我一起旅行的目的,我也想再嚐試一次,究竟怎麽樣才能扮演好父親的角色……對不起,我盡力了。”


    薑倩一驚,猛地抬眼盯住他:“你是不打算原諒我說過的那些蠢話嗎……?”


    廖輝趕緊擺手道:“沒有沒有,你說的都是正確的,我很服氣。”


    薑倩鼻根一酸,張了張嘴,卻聽門口傳來說話聲,超超似乎正在向人大聲辯駁著什麽。於是話到嘴邊又咽下,對廖輝說了句:“我去看看。”抬手按了按眼角,起身走出去。


    走廊上超超正在和值班護士對峙。


    “你這孩子,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大半夜不回家在病區裏亂晃做什麽。你家長在哪兒?”


    “我沒有亂晃,我就在這兒呆著哪也沒去!”超超不服氣地嚷嚷,看到薑倩開門出來便挨到她身邊告狀道,“媽咪,這個護士要趕我們走!”


    薑倩皺皺眉,對他道:“小點聲,不要吵到其他病人。”


    “你們也知道會吵到病人。”值班護士被馬奕超激起了火氣,說話便有些刻薄,“我們醫院有規定,過了探視時間病區就不能有閑雜人等停留,你們趕緊走吧。”


    “我們才不是閑雜人等!”馬奕超回嘴,“裏麵躺著的是我們家的人,我來看我爸爸,你們醫院憑什麽管!”


    薑倩聽他這麽說,忍不住深深看了兒子一眼。


    “……鬧半天你們是家屬啊?”護士愣了愣,咕噥道,“那怎麽病人說他沒家屬……算了,你們當家屬的也好好上點心吧,都出icu了才來看……”


    “icu?”薑倩捕捉到護士不太清晰的字眼,心裏一凜,“很嚴重嗎?”


    “進來的時候,因為沒有及時就醫,肺部損傷感染高燒不退,不過用藥之後就穩定了。”


    像是為了配合護士的說明似的,病房裏隱約傳來兩聲壓抑的咳嗽聲。


    薑倩閉了閉眼,點頭朝護士勉強一笑:“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我們馬上會離開的。”


    護士是見多不怪:“既然是家屬留下來也可以,就是不要太吵。”說完便隨意地繞開母子倆,進病房進行例行查房。


    薑倩站在門口,看著廖輝配合地量了體溫測了血壓,一直緊緊抿著嘴唇。待到護士離去,才對他道:“你好好休息吧,我明天再來看你。”


    廖輝也像是累了,緩緩點了點頭。待到病房門被薑倩從外麵合上,他始終保持的輕鬆笑容像潮水一樣慢慢退去,呼吸淺急地閉上眼。


    回家路上,超超終於還是忍不住問薑倩:“媽咪,廖叔叔是不是傷得很嚴重?”


    薑倩看著兒子滿臉的自責和焦慮,想起廖輝關照的不要讓孩子知道的話,亦是明白他的苦心,隻好道:“你覺得他像有事嗎?現在醫院動不動就開icu病房創收,我都不擔心你擔心什麽?”


    見超超還有些半信半疑,薑倩便笑了笑,轉移話題道:“怎麽,剛剛還叫爸爸,現在又改回叔叔了?”


    超超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那是一時著急,就脫口說出來了嘛……”


    薑倩輕輕歎了口氣,想了想,問兒子:“超啊,要是我真的和廖輝結婚,你怎麽看?”


    超超先是一愣,而後便是兩眼一陣放光,要不是有安全帶拴著,都要蹦車頂上去了:“我怎麽看,當然是太好了啊!媽咪你是不是糊塗啦,我不是一直希望你們能結婚的嘛!”


    是啊……一切的一切不都是因為她和他都不願意用婚姻束縛住自己才走到今天這個局麵的嗎?薑倩忽然有些了悟,人這一生,會有很多決定,很多自以為是的原則,更多的,卻是在不停的自我推翻。但其實,推翻並不僅僅是否定,而更像是一種成長,人隻有在不停的成長中才能更珍惜和感激過去的自己帶來的所有經曆和磨難。


    第二天超超照常上學去了,薑倩向周坤又多要了幾天假,推了兩個剛找上來的案子,把雜七雜八的事情都丟給了張浩去頭痛,自己一門心思地照顧起了醫院裏的廖輝。


    她絕口不提這趟旅行有關的任何事情,廖輝也很有默契地三緘其口。兩人努力維持著表麵上的和樂融融鶼鰈情深,就像是在等待天光大白前最後一刻的狂歡。


    超超在放學後也會到醫院裏來陪著廖輝,把自己的各種遊戲機和限量款遊戲帶給廖輝讓他解悶,就像對待自己最好的兄弟一樣掏心掏肺。廖輝也很樂意放下自己前一刻還在看的各種指數和報表,和超超瘋玩一會兒,然後趕他回家去做作業。


    要不是接到沈若歆的電話,薑倩都快忘了,過兩天就是沈若歆的生日。


    無論人怎麽拖遝自己的腳步,時間總是毫不客氣的先行開道。三十歲,就像是一道坎,在這道坎前,或許會有各種糾結不甘和未嚐的心願,死死不願接受這個年齡帶來的某些客觀屬性,但真正等到邁出腿跨過去,便發現也沒有什麽好稀奇的,這個生日會和以往的29個生日一樣,飛快地被時間長河衝走,遠遠拋到身後去。


    沈若歆原想著,自己偷偷摸摸就把生日給過了。但是沈媽媽不答應,提出至少要叫上顧禹韜來家裏,就像一個四口之家一樣好好吃頓飯。


    顧禹韜知道了之後卻又建議,這是個獨一無二的日子,不如把好朋友都邀請到一起,也算是個見證和紀念。


    於是這一天,大隊人馬再度集結,除了沒有了祁曉。


    隻是沈若歆還來不及感傷,就又出了一件她意料之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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