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袍僧人身材修長法相俊偉,眉宇間自有一股浩然正氣。


    他雙手合十說道:“世尊常言器雖粗弊不可便棄,各有所貯。愚賢不肖亦不可棄,各有所用。萬物生有其源,滅有其所。素來忠善以損怨,不聞作威以防怨。”


    “那以師弟之見,妖猴該如何處置?”迦葉尊者麵露譏色。


    那青袍師弟法眼四顧,凜然道:“邪來正度,迷來悟度,愚來智度,煩惱來菩提度,如是度者,是名真度。”


    “如師弟所言,世間所有妖魔邪道皆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川澤納汙,山藪藏疾,瑾瑜匿瑕。眾生非聖賢,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嘿嘿……巧言令色,”迦葉尊者一聲冷笑,“須知善不可失,惡不可長。樹德莫如滋,擊疾莫如盡。對於犯上作亂大逆不道者皆可除之而後快,方為天道。”


    那青袍僧人仍是雙手合十正色道:“所謂天道,須不以天為尊,不以道為縛繩。萬法歸於利世,以人為本視物而論。當年老君師祖數次化胡為佛騎牛出關普渡世人,已傳為千古佳話。那孔雀大明王菩薩出世時以吃人為生,為害三界。我師尊如來卻以德報怨舍命引渡,終使其出塵為聖。萬惡雖有其劣根,卻皆有善緣。貧僧金蟬子本是昆侖山一瀕死秋蟲,後得一女仙一笑之緣出世。又蒙師尊天恩施法數次教化,才得今日佛身。”


    這說話的青袍僧人正是如來的二徒弟金蟬子,是昆侖山上一野蟬出塵化佛。因其修心虔誠佛理通徹,而又相貌俊偉性情賢良方正,被滿天神佛稱作君子佛,在靈山聲望隻在如來一人之下。


    廳上眾仙見這位金蟬子言談謙遜素雅有理有據,俱是頻頻頷首。


    這迦葉尊者卻也非大奸大惡之輩,隻是疾惡如仇之心太甚。又偶犯小肚雞腸,妒忌這金蟬子聲望後來居上,今日誓要跟他在這淩霄寶殿博一博名望。


    便反譏道:“你怎不說那魔王波旬,惡貫滿盈罄竹難書,我如來師尊與老君師祖苦苦教化,卻始終執迷不悟,終究萬箭穿心。還有魔神蚩尤,恃才傲物作亂犯上欲奪黃帝之位。不顧眾仙苦苦規勸,最終也被斬首警世。難道師弟也敢言,嚴懲這二人也是天道之錯?”


    眾仙聽聞又是私語一番,也都覺得迦葉之言不無道理。卻也難免尷尬了幾分,麵對眼前這兩位據事力爭的佛中翹楚,該幫誰呢?太上老君如來這兩位道佛天尊依舊是閉目養神不動聲色。


    “咳咳,”玉帝此時輕咳了兩聲,眾仙端坐,隻有金蟬子和那迦葉尊者昂首豎立。


    而先前那位煽風點火的赤腳大仙早已伶仃大醉伏案夢春秋,眾人隻是裝作視而不見。


    玉帝舉起酒杯笑道:“依仗眾仙之能,那妖猴已然伏法,此次安天大會隻言功不言過,來,咱們共飲一杯。”


    玉帝這是為剛才的二佛之爭打了一個圓場。


    “玉帝洪福齊天。”眾仙滿飲。


    金蟬子卻隻是輕沾了一下杯中素酒,神色不卑不亢大義凜然。


    玉帝高坐龍台俯視眾仙,目光最終定格在摩訶迦葉和金蟬子身上。


    喜顏悅色道:“這迦葉尊者聲名早播,與佛祖拈花一笑乃是天界美談。君子佛金蟬子更是聞名遐邇,果然相貌奇偉風采俊雅談吐不凡,不愧有君子佛之稱,今日得見真乃寡人之幸。他日望君子佛與如來老君一道時時來天庭談經說道,與寡人共悟天道。”


    “玉帝謬讚,金蟬子本為山間野物,蒙世尊不棄才得此造化。君子佛之名乃我輩中人抬愛之稱,金蟬子愧不敢當。”金蟬子雙手合十虔誠於表。


    那迦葉尊者聞玉帝隻對自己寥寥一語,而對金蟬子卻是大加讚賞,一時間妒心更甚。


    不禁憤然道:“陛下,今日我天上眾仙圍剿妖猴孫悟空,金蟬子卻是袖手旁觀寸功未建。卻又在此淩霄寶殿大放厥詞替那妖猴開脫,哪裏還有資格在安天大會談經說法,實乃有罪。”


    眾仙嘩然,都聞這西天如來治世有方,卻沒想今日他座下兩位高徒卻在此互揭短長。


    金蟬子仍是不動聲色,心平氣和說道:“陛下,貧僧今日並非為孫悟空開脫。所謂佛性平等,賢愚一致。但可度者吾即度之,何別之有。如我等不喜死,一切三界二十五,有形無形四足多足,乃至螻蛄,終有生命之屬,亦複如是,是故我佛不枉奪他命。心垢則眾生垢,心淨故眾生淨。少寬多怨,橫結惡緣。如我佛布施,等念怨親,不念舊惡,不憎惡人。非以恨止恨,唯無恨止恨。”


    “哈哈……”迦葉尊者仰天大笑,“如師弟所言,我等盡是那心垢行惡小人,而唯獨你是那心淨揚善的君子?”


    “金蟬子隻是就事論事,並無揶揄他人之意。隻為善人行善,從樂入樂,從明入明。”


    “你怎不說惡人行惡,從苦入苦,從冥入冥。”迦葉尊者仍是不依不饒。


    金蟬子隨即凜然道:“那孫悟空雖有其惡,卻聽聞是因顯聖真君楊戩看重了花果山福地,並貪戀紫霞仙子美色,欲奪為己有。孫悟空不予,他又是天生石猴不諳世事,才惹此大禍。”


    眾仙驚愕,適才還都道那金蟬子佛理精妙風度雅然,言談不卑不亢真有君子之風。此時怎得不識時務地道出了二郎神之事,殊不知那楊戩乃是玉帝外甥,這不是在揭玉帝家裏的短嗎?


    迦葉尊者一聲冷笑,正要欲加之罪。


    隻聽玉帝輕咳了兩聲,訕然一笑道:“顯聖真君之事朕自當徹查到底。朕為三界之主,定然不避親疏,有罪則罰無罪言警。長庚愛卿,此事由你代朕親查,切勿有私心他意。”


    “臣領旨。”太白金星躬身領命。


    玉帝目光緩緩挪向如來佛祖,溫言道:“如來佛祖佛法無邊,又得此二位無畏敢言之高徒,真乃靈山之幸,我三界之幸。又聞佛祖新修大乘佛法三藏普渡眾生,當真可喜可賀。來,眾仙再滿飲此杯。”


    玉帝說罷舉杯一飲而盡。


    “玉帝洪福,恭賀佛祖。”眾神歡飲,淩霄寶殿又是一片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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