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的水還在沉睡,但裹挾著殺伐之氣的江水已經雙刀開劈,破了葉家的大門!


    萬刃埋紅唳鐵衣,百傷瘦雨寒鴉死。


    葉家上下一致對外的禦敵之勢,江水恍惚又回到那個以兩支樹枝破開重圍,逃出葉家的時候。


    當年青陽,揮血染銀宮。


    今朝冰月,凶兵攻赤輪。


    “江,江姑娘!”


    弟子中有人認出了江水,但她滿身殺氣也不敢輕舉妄動,隻是大著膽子問:“江姑娘何故闖我葉家!”


    江水懶得同他們廢話,直接嗬斥:“卿哉在什麽地方!”


    “卿哉少俠早在半月前就離開了葉家!”


    “是啊是啊!卿哉少俠早就不在我們葉家了!”


    冷笑一聲,江水橫著刀在一個弟子脖頸前:“葉俟清在什麽地方!”


    那弟子被嚇得兩股戰戰:“大小姐,大小姐在她的鑄造室。”


    葉俟清也學葉家鑄造之術了?


    江水鬆開那個弟子,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在她還是江青梗的時候,兄長葉景行曾對她說,葉俟清被自己和她嬌寵壞了,一點苦頭也不願吃,更不願學習葉家的鑄造之術。


    而當時葉景行指著江青梗的銜山樓往南處獨立院落,說若有一日,清清願意學習鑄造之術,便在這裏給她建造一間鑄造室。


    葉家諸多弟子看江水居然不問鑄造室在什麽地方便絕塵而去,一時間齊齊沒有反應過來,那鑄造室是前不久才完工的。


    一個外人居然能夠精準地知道鑄造室的地方?


    葉俟清走出鑄造室的時候聽見喧鬧之聲,她十分不愉,正要問發生了何事,忽而看見一匹馬在自己麵前揚起蹄子又重重落下。


    一把刀對準了自己的喉頭。


    寒光凜冽。


    “卿哉在什麽地方。”江水語氣雖冷,卻說的急切。


    葉俟清忍不住顫抖,但強忍著顫聲說:“你說什麽卿哉!不要拿到刀指著我!”


    此時葉景行終於也聞訊而來,他見愛女被江水殺氣騰騰地用刀指著不禁瞠目欲裂!


    大步幹上前去,葉景行攬著葉俟清的臂膀將她護在身後:“江水!你這是在做什麽!”


    好一副舐犢情深的畫麵。


    可江水不願就此收刀。


    她沒有說其他的,隻重複道:“把卿哉給我。”


    將葉俟清好好護住在自己身後,葉景行十分憤怒道:“卿哉早不在葉府之中!”


    看他說得篤定,江水卻搖搖頭:“滾開。”


    “我是你長輩,你就這般態度?你師傅要是知道,定然不會讓你如此!”


    江水垂低眼,自己現在用的就是原本的麵容,隻是連續趕了多日,眼下一片烏青,嘴唇幹裂。


    比當初殺死義父逃出葉家還要狼狽。


    她說:“不要再提江青梗。”


    江水翻身下馬,在葉景行來不及反應之時就用刀格其葉俟清的脖頸。


    “如果卿哉不在這裏,我便走人。”


    葉俟清內心恐懼萬分,不知道為什麽會被江水知道,一時之間連被自己發賣的小簾都怨恨上了。


    她不敢與江水對視,更不敢接過江水的話,含淚看著葉景行:“爹......”


    葉景行早知江水武藝不凡,但卻沒有知道居然精湛到這個地步,他伸手握住兩把刀:“若有什麽你衝我來,何苦為難她一個小姑娘!”


    英雄老易,命難已!


    江水看青曇飲血,無悲無喜地開口:“葉景行,你放手。”


    她一直都不明白,為何葉家父女能夠視自己的付出如輕羽,為何即便是江青梗“死了”葉景行還能輕飄飄地提起自己。


    真的,將自己視為他們人生中必要的一個墊腳石了是麽。


    縱我千般淒苦,縱我萬鈞難言,也不配當一個人。


    葉景行有著葉家人一貫的好麵子,看重尊嚴,這點江水也收到了些浸染。


    因而當江水聽見葉景行還在糾結自己該叫他伯父時,淒涼一笑,用著屬於江青梗的神色。


    她少加孤露,又受真正的葉家明珠排擠,不被葉家掌權者當做孩童看待,兄長雖溫和卻是導致自己一生悲慘的罪魁禍首。


    江青梗美則美矣,卻有著滿麵苦相。


    清寂如明月,孤苦如秋潭,無淚而紅碑凝愁,蹙眉如秋蘭泣露。


    她盈盈的目光漾來時,又有誰能夠不為她而悲從中來,萬分憐惜。


    被這樣的目光看著,葉景行幾近失語。


    梗梗——


    可惜如今江水已經能夠將自己同當初的江青梗剝離開來,她冷眼看著葉景行沉淪在往昔記憶中,覺得煩厭惡心


    可人在孤立無援之時,眷戀上唯一的陽光,又是多麽理所當然的事情。


    隻是如今她發現自己不是飛蛾,而葉景行也不是燭光。


    她隻是江水,雙刀江湖客,閻王樓殺手,武功卓絕睥睨天下的江水。


    就像現在,她想闖進葉家任何一間屋宇,又有誰能夠攔住她?


    在葉景行還沒能回神之時,江水已經挾持著葉俟清,一路踢開,來到了卿哉的麵前。


    這一幕何其相似。


    江水鼻頭微酸,她俯下身猶覺不夠,半跪在卿哉的麵前。


    帶著身後的光,輕輕跪在卿哉的麵前。


    塵起傾光落,欲吻子襟濕。


    身後啞然的眾人與險些昏過去的葉俟清此刻都不重要了。


    卿哉剛挺過一陣罌粟癮發,汗與血淚並下,身上還有著行將就木之人的死氣。


    他迷迷糊糊分不清是誰,在嗅見讓人安心的清淺藥香之後,卿哉艱難地睜開了眼。


    “你來了。”


    卿哉笑著。


    “我來了。”


    江水輕分開他兩側的鬢發,她對卿哉認真地說:“我來帶你走。”


    她用青曇砍斷了卿哉的所有枷鎖,而後生疏地將他勉強抱在懷中,他竟然已經骨瘦如柴了。


    這可是卿哉啊。


    緩緩起身,江水看著已經暈了過去的葉俟清,還有緊緊護在葉俟清麵前的葉景行。


    他在說什麽?


    江水緩緩向他開合不斷的嘴看去,才如剪開霧繭一般聽見葉景行的話。


    “——清清她一時糊塗,往後伯父定然好好管教她——”


    這話江水本該笑出來的,可她沒有,連冷笑都擠不出來。


    隻是木然地看著葉景行。


    而後低頭看著力竭昏死的卿哉,她想,自己現在應當給卿哉一個吻。


    可她沒有理由吻下去,隻是用手背摸了摸他的額頭:“她傷害你的,留著以後你一點點來討回來。”


    將卿哉小心背在身後,直接用捆住卿哉的鐵索將他和自己緊緊綁在一起,而本該背在背上的青曇刀轉而被她拿在手中。


    “現在,我先替你拿一些彩頭。”


    葉景行甚至向江水跪下,可她隻是越過葉景行,走到葉俟清的麵前。


    “啊——”


    葉俟清痛呼出聲,再也裝不成昏過去,看著自己齊齊斷裂的兩隻手幾經瘋狂。


    她不住地打滾哭泣,叫嚷著疼痛,謾罵江水與卿哉。


    而江水隻是看著她。


    冷冷地,看著她。


    “你的一雙手,隻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彩頭而已。”


    出得門外,雲帆東山,光朱萬裏。


    卿哉,我來帶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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