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若是在一項事情上付諸太多心血,便要舍棄讓其他能力到達小有成就的時間。


    譬如儲毓。


    先前去和儲毓交鋒的邳王儲斂離開之後許久都還在心悸。


    這個公主毓早年寂寂無名於後宮,誰知自嫁人後每每有驚人之舉,如今更成了暘國京都攪弄風雲之人!


    “父王也不必多過擔心,那位儲毓皇姐雖說是謀略出眾,可是治國安邦靠的並不止於此,日後總歸還要儀仗我們邳王府一些,她求的什麽?”


    “讓那個七歲的黃口小兒繼位,她來攝政。”


    儲介點點頭:“江山不穩,外敵環伺,父親雖然輸了她籌謀一場,可她畢竟是女子——”


    未盡之言儲斂也明白,撫掌而歎:“我與她商議好了,此後這邳王府便靠介兒你來謀斷,為父知道你年少沉穩,可你在謀略之上還是遠不如她。”


    “孩兒知道的。”


    “回府之後我仔細和你說,先帝總說我文治武功無一有成,這輩子做個閑散人也是甘心。”


    他睜開眼,認真對著獨子儲介說:“若她一心輔佐王儲也罷了,可那個十八皇子雖多受她庇佑卻總歸不是一個生母所出,日後若有牝雞司晨的意思,我們王府一脈決不能作壁上觀。”


    儲介點點頭:“自然,父親一向教我忠君愛國。”


    馬車平穩地往前走,距離公主府已經走出很遠了,儲斂笑道:“屆時那十八皇子若是個賢明有才幹的,儲毓公主又沒有奪權之誌,我們王府一脈自然力助新君,若是個癡貨,或者那儲毓有什麽不該有的心思冒出來了,介兒你可知如何做?”


    “孩兒知道。”


    “知道就好。還記得,當初先帝讀我柬論,怒說是都是些無用的錦繡文章,可惜至今為父也沒什麽長進。”


    儲斂歎道:“這暘國我也沒了圖謀的意願,江山代代攀枝錯亂的,為父這也理不清,介兒。”


    儲介剛準備開口,剛巧馬車停了,儲斂掀簾出了去,他將心中一幹計量埋下低頭跟了上去。


    生來滿雪上陽花,裁光顏色以修清。


    而儲毓盯著廊外梨花靜默良久,淡水色衣裙是初夏的樣式有些單薄,侍女玉台取了一件薄披風匆忙而來。


    “昭兒呢?”


    披上珍珠白的披風後,她與滿樹未長出嫩葉的梨花莫名有些交相輝映。


    玉台回稟:“還未起,說是天寒不適宜讀書。”


    儲毓輕嗬斥一聲:“胡鬧。”


    儲毓有些無奈,當初為了把他帶出宮避一避,拿晏蘭生當筏子。


    誰知這一避四五年了,養成了他這麽個懶散的性子。


    儲毓無奈之下吩咐道:“你吩咐下去準備洗漱,且自明日起我幾時起身,他也必須和我一同。”


    玉台屈膝退下。


    等到儲毓走到儲昭房門前,揮退門前小廝侍女,她一個人進去。


    房中隻在門兩旁點了兩隻蠟燭,窗戶開了一條狹縫透出一點氣息,繞過兩層屏風,她看到床榻上睡相極不端莊的弟弟。


    四仰八叉地睡著,口中還黏黏糊糊不知道說著什麽,還好被子蓋的嚴嚴實實的。


    玉台帶著侍奉梳洗的幾個婢女來了,儲毓抬眼示意她去喊醒弟弟儲昭。


    “嗯——過會兒,過會兒——”


    “過多久?”


    “一會兒......皇姐!”


    儲昭一下子從迷迷糊糊之中清醒過來,十分驚喜。


    待看清站在自己麵前吩咐婢女支開窗戶點亮燭台的那個女子,真是自己的皇姐,又著實有些心虛害怕。


    眼見她麵色如常,隻是眼睛直直看著他,儲昭乖順得由著人給他寬衣洗漱。


    等到一個粉雕玉琢的小郎君打扮完了,還不見皇姐出聲。


    “皇姐~”


    點點大的孩子沉不住氣,半不好意思地討好喊了一聲皇姐。


    端坐著看他的儲毓開口:“日上三竿了你還在這裏呼呼大睡,先生布置的課業都做完了?”


    “嘿,那是當然啦,先生還總誇我聰明呢!”


    儲毓帶著些笑道:“你本就該是聰明的。”


    儲毓知曉自家弟弟天資尚還在自己之上,隻是年幼貪玩,不然她也不至於替他謀劃至此,勞心勞力都折了壽。


    儲昭笑了笑,說:“嘿嘿,皇姐,你今天有空兒來陪我玩麽?”


    “整日就知道玩,你啊。”


    儲毓學不來嚴厲的做派,十分恨鐵不成鋼。


    彎腰與他對視:“自明日起,我晨起了就有人來給你梳洗,往後三個月你隨我一起,我給你置辦的新的書冊,你如今也不小了,明日也來學習騎術武藝。”


    “啊......皇姐~好皇姐~”


    儲昭央求一樣拽著自家皇姐衣袖,討好得喊她。


    儲毓好笑得戳了戳他的額頭,儲昭裝作疼痛誒呀呀地鬧:“嘴甜也沒用!”


    “你的學業以後從七日抽查改為每日我來檢查,聽見沒有?”


    “聽見了......”


    “怎麽?不高興?”


    “沒有——誒?那皇姐三個月後呢?”


    “三個月之後啊——”


    她笑著摸摸儲昭束好的頭,語氣溫和,“皇姐替你拿回來你應該有的東西。”


    時非謝在門外站定,對上侍女玉台也隻是笑笑而後便踱步離開了。


    等到儲毓處理完政務獨處時,玉台躊躇著上前說:“玉台瞧駙馬對公主一番情深,也是這京州得到君上聖心的才子,公主這些年都冷落駙馬,玉台覺得……”


    “覺得?”


    儲毓看了她一眼:“將先前君父送來的那本殘局棋譜拿來。”


    在等待玉台翻找的間隙,儲毓才道:“你跟了我許久,暘國內部撕咬求權便罷了,如今昭兒繼位在即,更要著手將目光放在這洋洋十二州。”


    “我豈能丟一個殘破不堪的國家給昭兒。”


    “至於駙馬——”


    儲毓搖搖頭,“孕育子嗣會耗費太多時間,談情說愛會消磨心智,此生是我負他。”


    欲成大事者,必有舍棄。


    自那時起儲毓就隱約明白自己隻能玩弄權謀,終就不是煌煌正道,她隻想能夠維持著暘國的小天下。


    然後等著將所有的權柄都交給昭兒,她最親近,最親近的昭兒!


    至於晏蘭生……


    儲毓隻會在偶爾夢寐忽醒時側過頭看著睡在外側床榻上他的睡顏,而後輕聲歎息。


    她沒有想過舍棄晏蘭生,卻也沒有將這個人擺在自己同等的位置上。


    儲毓所披衣夜觀耗盡心血的,隻有暘國和昭兒。


    可晏蘭生在她閉目之後則會起身來到她的床畔,動用術法為她消除疲憊,鑄造美夢。


    後世之中對晏蘭生這個名字隻有寥寥幾筆,他所教給儲毓君父的變法計策本便是借後人之果實。


    於是晏蘭生從未在暘國朝堂上有什麽外露光芒,除了少許知情人,無人在意。


    儲毓明裏暗裏替他擋了幾次那些知情人的攻擊,不僅僅是為了晏蘭生,更是為了夫妻一體。


    這些時非謝都知道。


    他看著睡顏疲倦的儲毓,輕輕於她眉間落下一吻。


    “你有這樣的命數注定難得善終,可,儲毓吾妻,我以青闕君之名,立誓願為你之所望竭盡全力,寧死不惜!”


    而儲毓從不知道,這個人居然這樣愛著自己。


    她隻在某一年見到那個名喚晏洗兵的小女孩,捧著那把據說是師傅心心念念要交給公主毓的刀,而微微一愣。


    想起那個人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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