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在晉軍大營中與李嗣源的一番長談後,安繼業對眼前這個年近花甲的老將軍有了一個全麵的認識。眼前這個戎馬一生的老人不僅是一個在戰場上橫刀立馬叱吒風雲的勇將,更是一個在朝堂上憂國憂民目光長遠的能臣!這不由得讓安繼業對李嗣源的文韜武略深感佩服之至。


    酒足飯飽之後,李嗣源看了一眼帳外的天色,說道:“愚兄雖然也著實想多留賢弟幾日好生地聊個痛快,可是晉王殿下此刻也在等著賢弟啊。時候不早了,賢弟還是馬上進城去吧。”


    安繼業點了點頭道:“小弟回來也不隻是一時三刻的事,日子還長。等見過我大哥之後,一定會來李大哥這裏好好地聊個痛快!”說到這,安繼業頓了一下,接著問道:“對了,李大哥可知道我大哥他為什麽如此著急的叫我返回中原嗎?”


    李嗣源聞言一愣,反問道:“怎麽?晉王殿下難道沒有跟你說明情況嗎?”


    安繼業搖了搖頭道:“我大哥是通過吳越王錢鏐之子錢元瓘給我傳的話,隻是說有要事相商要我立刻返回中原,並沒有說明是什麽事情。”


    李嗣源詫異的說道:“如此大事,晉王殿下怎麽會不告訴你呢?哦!我懂了,既然是通過吳越的錢氏父子給你傳的話,想必是晉王殿下暫時不想讓太多人知道此事。以目前的狀況而言,此事暫時確實還不能太過於張揚了。”


    安繼業聽完之後,越發好奇的問道:“到底是什麽大事搞的這麽神秘啊?”


    李嗣源正色說道:“晉王殿下馬上就要登基稱帝了!”


    “啊?!”聽到這個消息,安繼業頓時愣在了當地。


    看著安繼業一臉錯愕的表情,李嗣源也明白安繼業乍聞此事一時間肯定有些摸不著頭腦。於是接著說道:“這事兒還得從‘傳國玉璽’說起了!


    “春秋時期,楚國人卞和偶然在深山中得到一塊未經打磨的璞玉,一眼便發現這塊看似不起眼的璞玉實為難得一遇的寶玉,便想將它獻給當時的楚厲王。可惜厲王的玉工不識貨,硬說這塊寶玉隻是一塊普通的石頭,於是厲王以欺君之罪斬斷了卞和的左足。卞和心有不甘,又不忍心讓這塊寶玉就此埋沒於塵世之中,於是在楚武王即位後,他再度獻玉,結果又被斬斷了右足。直到楚文王時,文王聽到卞和聲淚俱下的述說,便下令將璞玉剖開,果然得到一塊絕世寶玉,遂以卞和的名字將這塊寶玉命名為‘和氏璧’。到了楚威王的時後,楚王將和氏璧賞給了相國昭陽,可沒過多久,昭陽府上的和氏璧竟莫名失蹤,至此這塊極具傳奇色彩的和氏璧音信全無。


    “直到幾十年後的戰國時期,趙國的趙惠文王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從宦官繆賢的手上得到了和氏璧。秦國的秦昭王得知此事後,打著巧取豪奪的如意算盤,借口願用十五座城池來換取這塊傳奇美玉。秦王的心思當然沒能瞞過趙王,趙惠文王衡量再三,最終決定派藺相如帶著和氏璧出使秦國,此後便發生了曆史上著名的‘完璧歸趙’的故事。隻不過藺相如雖然將和氏璧完完整整地帶回了趙國,但是那也隻是暫時的。


    “秦王政十九年,秦國一舉攻滅趙國後,和氏璧也落入了秦始皇的手中。於是秦始皇便命玉工孫壽將這塊和氏璧雕琢為璽,此璽方圓四寸,上紐交五龍,正麵刻有丞相李斯所書的‘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個篆字,以作為‘皇權天授、正統合法’之信物,這就是曆史上赫赫有名的‘傳國玉璽’了!至此傳國玉璽不僅成為了至高無上的權力象征,也變成了中國曆代正統皇帝的證憑。大秦帝國滅亡之後,曆代帝王皆以得此璽為符應,不僅奉若奇珍,更將其視為國之重器。得之則象征其‘受命於天’,失之則意味著其‘氣數已盡’。凡登大位而無此璽者,皆被譏為‘白版皇帝’,不僅顯得底氣不足,而且還為世人所輕蔑。


    “隋朝滅亡後,蕭皇後與元德太子帶著這枚傳國玉璽逃往漠北突厥。大唐太宗皇帝登基後雖然一直想要尋回玉璽,卻始終未能得償所願。直到貞觀四年,太宗皇帝在漠北大敗突厥,迎回了蕭皇後與元德太子後,才將傳國玉璽獻於太宗皇帝。至此,傳國玉璽終於重回中原大地。可是唐末黃巢之亂時,因為戰亂傳國玉璽再次流入民間,幾經輾轉後卻落到魏州僧人傳真的手中。


    “今年一月初,晉王殿下進駐魏州後,傳真和尚聞訊趕來遂將這枚傳國玉璽進獻給了晉王殿下。試想,這傳國玉璽不僅是至高無上的權力象征,更是中國曆代正統皇帝的憑證。在這個即將打敗梁國一統中原的關鍵時刻,傳國玉璽突然落入晉王殿下手中,又怎能不讓人心有所動?又怎能不讓人認為這乃是天降符應?於是在諸將的連番全進下,晉王殿下終於下定了決心,選定了良辰吉日決定於四月稱帝!


    “畢竟能夠見證一代雄主登基稱帝乃是人生之中可遇不可求的頭等大事,晉王殿下也一定是想讓你這個好兄弟有機會共同見證這個偉大的時刻,所以才如此著急的把你召回中原。”


    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安繼業喃喃說道:“登基稱帝?我大哥他終於要登基稱帝建立起屬於他自己的萬世基業了?”說到這,安繼業的精神為之一振,接著說道:“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想要一統天下結束這個亂世,登基稱帝確實是不可或缺的一環!如此一來,這個亂世終於要迎來了終結的時刻了!”


    李嗣源點了點頭道:“晉王殿下也是這麽想的!隨著梁國在戰場上的節節敗退,晉王殿下一統中原登基稱帝已是當前的大勢所趨。恰巧在這個關鍵時節,這枚失蹤了近五十年的傳國玉璽突然重現人間,而且還無巧不巧的落入了晉王殿下的手中,不能不說這是天降祥瑞啊!所謂天予弗取,必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既然天意如此,那麽違之則不祥。晉王殿下於此時決定登記稱帝也算得上順應天意了!”


    安繼業安耐著興奮的心情,沉聲說道:“如此大事,真是不枉我不遠萬裏跑回中原這一趟了。”說罷,安繼業朝李嗣源一拱手道:“明白了其中緣由,著實讓小弟心中激動不已。既然如此,那麽小弟這就告辭了。”


    將安繼業送出大營後,李嗣源突然叫住了準備打馬而行的安繼業,欲言又止的說道:“賢弟……”


    安繼業不解的問道:“李大哥有話要說嗎?”


    李嗣源低頭沉思了片刻後,隨後抬起頭看著安繼業說道:“有句話愚兄一直想問,賢弟為何要遠遁江南?”


    “這……”遠遁江南這件事本是安繼業和王茹、朱珠三人心中的一個秘密,原本不想也不能說與包括李存勖在內的和他有關的任何人,但是想到李嗣源坦蕩豪爽的為人,安繼業略微遲疑了一下,緩緩地說道:“為了逃避現實!”


    “為什麽?”李嗣源追問道。


    “因為……”看著李嗣源充滿了誠懇與關切的目光,安繼業突然決定將所有的一切都告訴李嗣源。於是說道:“因為我雖是晉王殿下的結義兄弟,但是卻在陰差陽錯之下和梁國之間又產生了千絲萬縷的聯係!梁國大將王彥章老前輩於我有救命之恩,而他的女兒王茹跟我更是互相產生了情愫,大梁國真寧公主朱珠跟我也是生死之交的兄妹。眼下晉梁兩國的生死決戰如火如荼,而我們之間卻有著如此複雜糾纏的關係,在這種問題上又能怎麽選擇?又怎麽可能在戰場上麵對彼此?後來,王彥章老前輩給我們出了一個主意,與其無法麵對,不如遠遁江南逃避現實。”


    李嗣源點了點頭道:“想不到竟然如此複雜?如此一來,遠遁江南確實是你們眼前最好的選擇了。但是你為什麽又決定回來了?”


    安繼業說道:“因為晉王殿下是我大哥!身為結義兄弟,大哥說有要事相求,我又怎能置之不理?而且在江南的這幾個月裏,我也認真的想過了,一味地逃避現實終究不是長遠之計!雖然我現在所麵臨的狀況十分的複雜,但是我必須要挺起胸膛麵對現實,必須要想辦法斬斷這些錯綜複雜的事實才行!”


    李嗣源道:“想法雖然不錯,但是你想到了該如何解決了嗎?”


    安繼業搖了搖頭道:“沒有!返回中原的這一路上,我一直試圖想出來一個合理地解決辦法,但是我卻始終找不到一點眉目。眼下之計,我打算見到大哥後跟他和盤托出所有事實,隻能寄希望於我大哥不要讓我太過為難了才是。”


    李嗣源長歎一聲道:“唉!我的傻兄弟,你把一切都想的太簡單了啊!雖然逃避現實聽起來不可取,但是以你現在的處境來說卻是唯一的、最好的辦法,你既然走了,就不應該再回來!你現在所麵對的情況,絕對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王彥章之所以會勸你們離開中原,也實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我且問你,你現在回來了,如果晉王殿下真的提出要求讓你攻打梁國、讓你在戰場上麵對王彥章的話,你又該如何選擇?!”


    安繼業微微一愣,詫異的說道:“以我對大哥的了解,他應該不會逼著我做出這種為難的事情吧?而且選擇權在我,如果真到了這一步,我大可以拒絕啊!”


    李嗣源搖了搖頭道:“你太不了解晉王殿下了!晉王殿下他……”說到這,李嗣源猶豫了一下後,把心一橫接著說道,“他能成為這個亂世之中雄霸一方的霸主,你以為他憑的是運氣和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的善心嗎?!你錯了!我現在終於明白了晉王殿下為什麽會如此著急的把你召回中原了,絕對不是因為想要讓你見證他登基稱帝這麽簡單!……有些話身為人臣我不好說也不能說。但是我且問你,如果晉王殿下真的提出來讓你在戰場上麵對王彥章的話,你該怎麽辦?想要拒絕?你根本拒絕不了!違背天子的命令,你是不忠!違背長兄的意願,你是不孝!違背了與戀人和朋友的誓約,你是不仁!與救命恩人在戰場上對決,你是不義!選擇權確實在你手中不假,但是不管你怎麽選都是讓你進退兩難的境地!你該怎麽選?你還能怎麽選?”


    安繼業緩緩地說道:“李大哥這些話,在江南吳國的時候馮道先生也曾和我說過,照你們這麽說,我確實無從選擇。”說到這,安繼業突然下定了決心,堅定不移的說道:“我想通了,凡事當以大義為先!如果真的到了那個地步,我選擇……我寧可選擇去做一個不忠不孝之人去違背我大哥的命令,我也絕對不會當一個不仁不義之徒,去與我的救命恩人、與我的戀人、與我的生死之交在戰場上兵戎相見!同樣的道理,我雖然會背棄我大哥的命令,但是我也絕對不會因為與梁國的關係而和我大哥在戰場上刀兵相向!這樣的選擇雖然會讓我背棄了與我大哥的誓言,但是卻是我眼下所能做出的最好的選擇。我之所以會覺得進退兩難,是因為過去的我太在乎忠孝仁義那些所謂的名譽了,正是因為這些名譽的束縛,我才會陷入進退兩難之境難以自拔!而這些所謂的名譽不過是他人對我的一種看法和評價而已,我本是一個江湖浪子,隻要我能夠做到問心無愧,那麽他人眼中的名譽又與我何幹?我又何須去在意他人對我的評價?


    “我的理想隻有一個,那就是希望能夠為盡快結束這個亂世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可是我現在做出的選擇卻跟能否實現我自己的理想無關,跟能否結束這個亂世無關。沒有我,我大哥一樣有機會終結這個亂世。”


    聽完安繼業的話,李嗣源用滿是讚許的目光看著安繼業,沉聲說道:“果然是一個有情有義的好漢子!說得好啊,隻要自己問心無愧,又何須在乎他人對我們的看法!既然賢弟你有如此覺悟,那麽我這個做大哥的就不再多言了。今後遇到了什麽解決不了的事情盡管來找大哥就是,一人智短二人智長,不管大哥能不能幫得上忙,至少也能給你出個主意。”


    安繼業不無感激的點了點頭道:“多謝李大哥的一番好意,小弟一定銘記在心!李大哥保重!”


    安繼業終於下定了決心不再迷茫,但是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他所說的“隻要問心無愧,又何須在意他人的看法”這句話,卻對李嗣源產生了極大的影響,甚至改變了這個亂世未來的走向!


    ……


    辭別了李嗣源後,安繼業便打馬前往近在眼前的魏州城。此刻的魏州城四周因為有晉軍的重軍層層守護,魏州城的防守相對而言反倒鬆懈了不少,安繼業沒費什麽周折便來到了魏州城門前。向守城軍士說明了來意後,守城軍士便匆匆的去城內稟報去了。


    大約過了一刻鍾後,魏州城門豁然洞開。在一隊將校的簇擁下,一騎高頭大馬當先打馬而出,馬上之人頭戴金冠身穿錦袍,正是安繼業的結義大哥晉王李存勖!


    看到李存勖竟然親自出門來接,安繼業急忙翻身下馬,向前急走幾步迎了上去。待李存勖來到近前後,安繼業竟然撩袍拜倒,單膝跪地拱手說道:“沒想到竟然勞煩大哥親自相迎,愚弟愧不敢當!”


    李存勖被安繼業這突然地舉動弄的一愣,隨後翻身下馬一把拉起了安繼業,哈哈笑道:“二弟,你這是唱的哪出啊?你我兄弟之間情如骨肉,哪來的這麽多繁文縟節?”


    安繼業緊握著李存勖的雙手,畢恭畢敬的說道:“大哥不日便登基稱帝,屆時將是萬人敬仰的堂堂一代天之驕子。你我雖為兄弟,但是這禮節今後卻是萬萬不能少了的啊!”


    李存勖遙望著安繼業身後李嗣源的大營,隨即恍然大悟道:“一定是李嗣源那個老家夥跟你說的吧?我還想著給你一個驚喜,沒想到卻讓李嗣源這個老東西捷足先登了!這下可好,驚喜沒給你,反倒讓你這突然的一個大禮把我驚嚇到了!眼下我還未登基,你還是我的結義兄弟,我也還是你的結義大哥。咱們兄弟之間今後千萬不要再弄這些虛禮,沒得讓人覺得疏遠了許多!”


    安繼業笑道:“大哥有令,小弟怎敢不從?”說罷仔細的端詳了一遍眼前的李存勖,不無感慨的說道:“幽州一別,轉眼間已經是九個多月了。大哥為了國事整日夙興夜寐,著實消瘦了不少啊。”


    李存勖笑道:“隻要能夠盡快消滅了梁國逆賊一統中原,然後盡快實現咱們當日在聚緣樓立下的結束這個亂世的理想,莫說是瘦了些斤兩,便是讓我減壽十年我都願意啊!”


    安繼業聞言,動容說道:“大哥有如此為國為民之心,這亂世何愁沒有終結的那一刻?小弟能夠有幸追隨大哥左右,有機會實現蕩平亂世的理想,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李存勖搖了搖頭道:“賢弟過獎了啊,你若是再這麽誇下去,當哥哥的可是真的無地自容了!處廟堂之高則憂其民,站在我這個位子上如果連憂國憂民都做不到的話,那和一屆昏君又有什麽區別?分內之事罷了。”說罷看了看安繼業的身後,詫異的問道:“茹妹妹怎麽沒有和你一起來呢?”


    安繼業早就料到李存勖會有此一問,隨口答道:“茹妹在江南巧遇到了失散多年的姐妹,一時間無法抽身一起回來。加上大哥讓錢元瓘傳話的時候也沒有說明是什麽事,小弟擔心大哥便隻身一人火速趕回了中原。”


    “哦。”李存勖隨口應了一聲,隨後笑道:“眼下中原戰局如火如荼,戰場更是隨處可見,想必二弟也因此沒少耽誤時辰吧?”


    安繼業點了點頭道:“我也著實沒有想到中原戰局竟然混亂如斯,路上確實沒少受到阻礙。”


    李存勖哈哈笑道:“不過這場混亂不堪的戰爭馬上就要結束了,中原百姓很快就能迎來安居樂業的好日子了!走了,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大哥我已經為你準備了酒宴接風,咱們回城去坐下來好好地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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