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桑越拍了拍張忱翊,張忱翊迷迷糊糊不知所雲,子桑越才確定張忱翊是真的喝醉了。


    剛才那句也不過是醉後胡話。


    姑且就這麽想吧,子桑越也不願意多想。


    ……


    張忱翊迷迷糊糊醒了,身上還披著子桑越的外衣。他醒過來才發現自己的手還緊緊攥著子桑越的衣角,立馬給縮了回來,自己嘲笑自己這種小孩子起。子桑越靠著樹,悄無聲息的睡著了,不像以前一樣眉頭緊皺,一臉平靜,唇角微翹,應該在做一場好夢。


    難得的好機會,張忱翊怎能不趁現在多看子桑越幾眼?


    在張忱翊心裏,子桑越的眼睛是最漂亮的眼睛,睜開的時候似漫天星河,璀璨深邃,令人移不開視線,閉著眼也很美,睫毛很長,微顫。


    如畫中人那般幹淨溫柔,不諳世事,以至於平日裏張忱翊看著子桑越的時候經常想到的詩,又浮現在了腦海裏。


    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他小心地碰了碰子桑越的鼻尖。


    本來是很溫馨的一個動作,他卻轉念一想,捏住了子桑越的鼻子:他想看子桑越多久會憋醒過來。


    張忱翊一邊偷笑,一邊看著子桑越臉上表情的細微變化。而子桑越並沒有像他預想地那樣憋得透不過氣,反倒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睜開眼:“還要捏多久?”


    “你早就醒了啊?”張忱翊嚇了一跳。


    “嗯。”子桑越側過頭,輕笑:“在我睡覺的時候逗我就那麽好玩?”


    夕陽的光透過樹枝,不偏不倚灑在了子桑越兩人身上。兩人四目相對,都恍惚了一瞬。


    “你不睡著我都沒發現你原來那麽好看。”張忱翊去戳子桑越的臉,“就跟畫裏的人一樣。”


    子桑越沒有再說話,他凝視著張忱翊的眼,也不躲閃。到最後反倒是張忱翊不好意思再對視,移開了視線。


    “別,別這麽看我,怪害怕的。”


    “怕什麽?”


    “怕你打我主意。”


    “……”


    “我該去找長老了,”張忱翊把衣服還給了子桑越,起身伸了個懶腰:“我還想知道他要告訴我的秘密呢,走吧悶蛋。”


    “嗯。”


    兩人並肩向正陽殿走去。


    ……


    正陽殿依舊如熱鬧。


    子桑溪不知從哪裏拿來了許多解願燈,分給弟子們,讓他們寫上自己的願望。溫柔的晚風中,弟子們提著筆,在燈上一筆一劃的寫著最真摯的祈願。


    輝煌的燈火下,有一個張忱翊從未見過的身影。


    遠看,便覺得是位翩翩公子。


    “悶蛋你看,師兄旁邊兒是誰?”


    子桑越驚訝了一下:“是二師兄回來了。”


    走近,一聲溫潤的喚便傳了過來。張忱翊借著燈火,看清了那人的臉。


    二師兄,子桑越。


    子桑陽是個很特別的人。一身紫金官服華美至極,連長襟上都繡滿了繁複細密的花紋。他沒戴著與之相配的獬豸冠,所以給人的感覺也沒有想象中權臣那樣遙遠。張忱翊以為他在汙濁的官場中摸爬滾打,給人的感覺應該不太舒服,但他的雙眼卻意料之外的清澈,整個人也很和善,讓人看了很舒服。也正因如此,華美精致的官服穿在他的身上就有些不襯,給人一種“衣服糟踐了人”的感覺。他的腰間別著一支玉簫,上麵刻滿雲紋。


    細細再看,他和子桑越長得有點像。但他眼波溫柔,不像子桑越給人以難以接近的感覺。他和徐白鷺也不同,他沒有徐白鷺那種初見就覺得仙氣盎然的驚豔,但若是看他一眼,視線也會不由自主的停留。


    “師兄。”


    “越兒,好久不見有沒有想我?”


    “自然想念。師兄此次回來,可是聖上所托?”


    客套話。張忱翊一下就聽出來了。


    難道他們感情不太好?


    “一半一半吧~一是聖上所托,二是我想家了呀。想長老,想師兄,也想你啦。”


    子桑越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雖說是二師兄,但畢竟六年未見略顯生疏,他有些窘迫。


    “越兒你還是這麽害羞呀~”子桑陽畢竟是在官場上磨煉過,善於察言觀色,他察覺到子桑越的窘迫,索性轉移話題,看向了一旁的張忱翊,“這位是?”


    子桑溪白了張忱翊一眼,哼了一聲。他一直看張忱翊不順眼,一是不守規矩,二是他總覺得,張忱翊有把子桑越帶壞的趨勢。


    “那個,師兄?”張忱翊試探的叫了叫子桑陽,“我可以這麽叫你吧?”


    子桑陽點了點頭。


    “我叫張忱翊。”


    子桑陽打量了他一下,看到他身側的雲天劍,笑了笑,“果然姓張呀。”


    “嗯。”


    “看來長老終於找到你了呢。”子桑陽拍了拍張忱翊,“既然來了,好好修習,別讓長老還有張家的各位先祖失望。”


    “先祖?”


    張忱翊更加迫不及待想知道張家究竟發生了什麽。


    “你來應該是來找長老的吧,長老在內殿,快去吧。”


    “嗯!”


    張忱翊拉上子桑越走進了內殿,子桑越和子桑陽道了別,末了,還回頭看了一眼漫天的解願燈。它們悠悠借風而上,於春夜中承載著最真摯的願望,飛進了雲海。


    ……


    待到弟子們紛紛散去,殿門前就隻剩了子桑溪和子桑陽兩人。月高懸於夜空,風將鴆酒香帶來,繚繞在兩人身旁。


    子桑陽伸了個懶腰:“呼~終於走啦,師兄——”


    他一改先前的樣子,轉而像個小孩子親昵地去拉子桑溪的手。子桑溪卻躲開,冷聲道,“師弟如今貴為典靈司還是莫要與此親近,以免失了身份。”


    “我……”子桑陽沒想到會被子桑溪冷淡以待,眼中的光彩黯淡了下來,他看著子桑溪生疏的側影,小聲道,“師兄,六年未見如此生疏嗎?你從前都是叫我無憂的。”


    “少時之事何必再提,若是我如今這般稱呼你,旁人聽了還不說我子桑溪不懂禮數不知尊卑?不早了,師弟還是歇息吧。”


    說罷便離開正陽殿,走上甬道,朝著居所走去。


    子桑陽追了上去。


    一路無言。兩人走過甬道,來到了一座簡單的宅子麵前。


    這隻是一座普通不過的宅子,若將它與尋常人家的宅子相比還遜色許多。屋簷上的瓦片少了幾塊,柱旁的石像也褪色了,門檻旁的青石路縫中已經生出了青苔。一切似乎都有了些年頭,看,也能看出子桑溪並不在意這些。唯獨簷下一塊匾幹幹淨淨,一塵不染。


    無憂閣。


    這是子桑溪和子桑陽兒時共同做的一塊牌匾。


    院裏的石桌石凳很久沒有人坐過,小池塘裏幾條鯉魚孤孤單單,邊生了些雜草,子桑溪也放著不管。整個院子一片空蕩孤寂之感。不過院角的一棵榕樹卻繁茂的很。幹粗壯,葉子也十分潤澤,一看就是被精心照顧的。


    子桑陽本以為子桑溪會再和他說些什麽,或是像過去那樣送他到房門口。可子桑溪直接回了房,留他一個人,呆呆的站在院子裏。


    “師兄……”


    “我是真的不該回來嗎。”


    他自嘲地笑了笑,推開房門,走了進去。那棵榕樹就在他的房間旁邊,門被推開,葉子就颯颯的響,似乎在歡迎他的歸來。


    可當他推開門,出現在他眼前的並不是他想象中落滿灰塵的房間。一切和他六年前離開時如出一轍,桌麵,櫃子,被擦的一塵不染,床被整理得幹幹淨淨。六年前他在花樓那裏摘下來的兩朵荷花被子桑溪用靈力維持著生命,放在床頭,無聲地、燦爛地開著。桌上有一個蓮花漏,滴答滴答的水聲回蕩在房間裏。


    原來子桑陽不在的每一天,子桑溪都會把這房間打掃一遍。


    子桑陽脫下沉重的官服,換了衣服散了頭發躺到了床上。他一翻弄床被,一股清香就傳了出來。


    他最喜歡的桂花的味道,從被子裏逸了出來。


    他像個小孩子一樣,心滿意足地把臉埋到被子裏貪心地嗅著花香,然後想象著子桑溪溫柔的樣子,拽著被角,不肯鬆開。


    ……


    深夜。


    子桑溪並沒有睡著,他披著衣服坐在桌前,麵前攤著一本書。可從回來到現在,他一個字都沒有看進去。子桑陽的房間與他的相對,他的目光一直注視著子桑陽的窗口。待到燈滅,子桑溪才收了書,起身,出了門。


    他走到了子桑陽的房間門口。


    門敞開著,沒有關。


    “真是傻,在蘭陽也不關門嗎,著了風寒怎麽辦。”


    子桑溪一想到子桑陽獨身一人在蘭陽六年,生病了也無法照顧,心裏頭就難受。他輕輕關上了門,走到子桑陽床邊,給子桑陽掖了掖被角。


    子桑陽蜷成一團,應該是睡著了。子桑溪把他淩亂的發輕柔別到耳後,然後俯下身,小心翼翼在他耳邊落下了一吻。


    好像如履薄冰,生怕碰壞了子桑陽。


    “無憂,對不起。”


    他坐在床邊發呆。半晌,他扶了扶額,起身,準備離開。


    隨後,一聲委屈哽咽的輕喚傳到了他的耳朵裏。


    “師兄……”


    子桑溪心頭一顫。手上突然傳來的溫熱,讓他一瞬間不知該怎麽辦。


    子桑陽醒了。他流著眼淚,抓住了子桑溪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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