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張忱翊和子桑越。


    兩人走進正陽殿,就看到子桑霖在等。沒了平日的笑容,身影挺拔而堅決。


    “做好準備了?”


    張忱翊點了點頭。


    “你這是準備也讓越兒知道你的一切?”


    子桑越識相地退了一步。張忱翊看了他一眼,然後拉住了他。


    “沒關係,我也看過你的過去,就當禮尚往來吧,萬一是什麽不好的,也好有你陪著我。”


    ……


    子桑霖打開房門,向前輕踏一步,一個地道便出現在兩人眼前。地道很長,燈也很少,燈光昏暗,路看不到頭。子桑霖走在前麵,子桑越跟在張忱翊身邊,一語不發。


    “張忱翊。”


    “嗯?”


    “你做好準備了嗎。”


    “嗯。”


    “告訴你一切之後你可能會恨我。”子桑霖有些疲憊的聲音在冰冷的地道中回蕩。


    “恨你?”


    “過一會你就知道了。”


    地道盡頭有一扇黑色的大門。子桑霖劃破自己的手臂,鮮血滴到那扇門上,一個“義”字就浮現了出來。冰晶順著牆壁蔓延,寒意油然而生。


    打開門,裏麵依舊沒有光,一片漆黑。張忱翊點起火,發現空蕩蕩的屋子裏隻有一張小桌。小桌上,一個木盒子安安靜靜地躺著,它亮著光,就好像在呼喚張忱翊去把它打開。


    “這裏麵是……”


    “打開它,你就會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


    張忱翊一聽子桑霖這麽說,也沒什麽顧忌。麵對這個普通的木盒子,他有些顫抖,不知是興奮,還是害怕。


    當冰冷的溫度順著指尖蔓延到全身的一刹那,張忱翊的眼前浮現出了孟落的臉龐。


    藍灰色的眼睛盯著他,一聲又一聲“千誠”的呼喚回蕩在耳邊。


    他甩了甩頭,孟落就消失掉了。定神看,盒子裏麵是一個銀製的桂花吊墜,隻一眼,就知道這一定是成對的,隻是另一個不知所蹤罷了。


    它已經鏽跡斑斑。


    “把它戴在耳朵上就能看到你的過去。”


    要是往常,這麽娘氣的東西讓張忱翊戴他肯定折騰一番,可如今想到這背後是他想知道的過去他也就沒什麽怨言了。他拉了拉子桑越,兩人肌膚相碰,腦海裏同時嗡地響了一聲。


    一瞬間,整個房間亮了起來。景色變換,兩人站在了一個城門下,眼前熙熙攘攘,車水馬龍。


    是蘭陽。


    ……


    蘭陽張氏,是包括皇帝在內,所有人都敬畏的存在。一本生死簿,足以讓這個龐大的家族呼風喚雨。


    但其實張家的宅子除了比尋常富貴人家大一些之外也沒什麽特別奢華的地方,若說特別,也許就是院子裏有一條浮在水上的長廊。廊簷下掛著燈籠,燈籠上畫著張家的家紋——桂花。水麵上都是盛開的蓮花,要是小孩子翻出廊外,輕鬆就能夠到一朵潔白。


    除此之外,院子的中心有一棵桂樹。因張家世世代代悉心照顧而四季常開,它也庇佑著院子裏的張家人,如同一位保護神。


    時光流轉千年。


    這代的張家家主叫張奕,此刻他正坐在院子裏處理賬簿,他的夫人木蓮就坐在身邊繡花。


    其實剛才那條長廊旁的蓮花,都是張奕為了木蓮種的。


    “父親母親你們看,我帶槿央找到了什麽!”


    是尚且年幼的張忱翊。


    張忱翊拉著個白裙小姑娘,興高采烈的跑進了院子。小姑娘是張忱翊的妹妹,叫張槿央。她比張忱翊小了三歲,被張忱翊拉著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臉也紅撲撲的。


    “慢點跑,一會兒再摔著槿央了。”木蓮放下手中的繡品,一把把槿央抱到了腿上。


    “槿央,快告訴父親母親咱們找到了什麽?”


    槿央小心翼翼拿出了一捧晨星草,一顆一顆淡黃色的穗子團在草莖上,燦爛得如同像天上的星。


    “哥哥你又要獨占功勞了。”


    槿央說話聲音很小,也很慢,旁人都稱她不愧是大家之女,溫婉端莊。但一家人都知道,她是因為身體弱才無法大聲說話。方才與張忱翊出去玩也少見,平日裏的她總是待在家裏喝各種各樣的藥,是個“小藥罐子”,不過總是不見好就是了。


    當然,這治不好的:人都有三魂七魄,而她,卻少了一魂。少一魂卻沒癡傻,估摸著也不會活很久,什麽長命百歲也就都是空話。她知道自己活不長久卻不整天唉聲歎氣,反倒對什麽都很有興趣。張奕和木蓮還有張忱翊都寵著她:她喜歡畫畫,就給她找來上等的徽墨和宣紙;她喜歡彈琴,就給她做珍貴的琴;她喜歡讀書,張奕就專門給她在家裏做了一個書齋,就叫“槿央齋”。


    但她最喜歡的是博弈。她對此十分有天賦,就連擅長博弈的張奕和她相比都要輸她三分,更不說整天樂樂嗬嗬的張忱翊了。


    “好吧我承認,其實也不是我發現的晨星草,是清逸哥發現的。”


    張清逸,張忱翊二叔張澤的獨子。他比張忱翊大兩歲,人也溫柔,不過有的時候會有些呆,有點傻正經,對認準了的事怎麽勸都沒用。


    張忱翊,張槿央,張清逸,三個孩子每天都開開心心的。雖然張澤並沒有住在張家,三人倒總是一起玩。有時候張忱翊還會帶著槿央偷偷跑到張清逸的學堂趴著窗沿偷看,而且每次都喜歡拿點吃的扔他,說有種投喂小動物的快感。


    原來張忱翊小時候這麽頑劣。子桑越心想。


    “你沒事不要老是去煩你清逸哥哥,清逸要讀書的。”木蓮常這麽罵。


    “是他要來找我的好不好,不對,”張忱翊眨了眨眼,“他可不是想來找我,他是想來看槿央。”


    “胡說什麽你,臭小子。”張奕卷起賬簿,敲了敲張忱翊的頭。


    “本來就是。”


    “清逸哥哥是知道我身體不好,喜歡多陪陪我而已。”


    “當然,不然你以為是什麽意思?”


    “你這孩子。”


    幾人有一搭沒一搭嘮著家常,張奕處理賬簿,木蓮繡花,張忱翊就在一旁逗槿央,一家人其樂融融,旁人看了好不羨慕。


    談笑之中,一位白衣少年走了進來。少年十六七歲,眉宇之間英氣逼人,眼波卻動人,瞳色也不如尋常人顏色深,是淡淡的棕色。


    有些像小貓的眼睛。


    少年束了個桂紋發帶,除此再無其他惹眼裝飾。他見了張奕,把手中的一封信給了他。


    “晨星哥來啦!”張忱翊抬頭熱情的打了個招呼,一旁的槿央卻羞怯,躲躲閃閃,生怕被發現。少年注意到槿央,溫柔地笑了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他一笑,槿央就紅了臉。


    五六歲的槿央心智成熟許多,早知天命的她自然更加敏感。當她初見這位少年時,心頭一顫。她知道,這就是喜歡。


    哪怕相差十多歲。


    再說少年。少年名為唐晨星,是張奕的得力助手,雖然年紀小,待人接物卻都有一套。既不生澀,也不圓滑得令人討厭。


    當然,這隻是表麵。他是個陰陽家,更是張奕的貼身護衛——因為張奕隻是個沒有靈骨的普通人。雖貴為家主,卻隻能經商。不過好在張奕自己樂在其中,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妥。


    張奕沒有靈骨,槿央少一命魂,張忱翊卻天賦異稟。張忱翊身為陰陽家,卻不需要任何法器,他一伸出手就有火苗竄出來,而且學什麽都很快也很透。


    是巧合嗎?子桑越想。


    張奕也不操心自己是個普通人,而且更加著力培養張忱翊:反正天下太平,反正將來還有張忱翊頂著整個張家。


    “家主,這是劉美意的文書。”唐晨星道。


    劉美意,當朝丞相,位高權重。


    張奕看都沒看,把信放到了一旁的香爐裏,任它燒成了灰燼。


    “父親你幹嘛要燒了?”


    “沒什麽。來過來,父親問你們倆點問題。”


    “答對了有獎勵嗎?”


    “一天天的不想正事。”


    兩個人乖乖走到張奕身旁,然後被他擁在了懷裏。木蓮起身給張奕披上了外衣,唐晨星站在幾人身後,也靜靜地聽。


    “何為對錯?”


    “違背道德倫理就是錯。”張忱翊很快回答。


    “那什麽是道德倫理?”


    “就是書上那些吧。”


    “錯了。”張奕揉了揉張忱翊的頭發:“書上寫的錯不一定就是錯。偷搶是錯,但劫富濟貧不是錯;草菅人命是錯,但替天行道卻不是錯。究竟是對是錯,這杆秤,在你心裏。”


    “那這樣是非對錯豈不是人人看法都不同?”


    “是非本就沒有明確界限,你們隻要不做自己認為是錯的事,就不算做錯事。一件事,你認為是對的,它不一定是對的;你認為是錯的,那它對你來說就一定是錯的。記住,人生不會一帆風順,你們隻要求一個無愧於心就好”


    張忱翊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父親為什麽突然說這些?”槿央小聲問道,她很聰明,知道張奕不會無端說這些話。


    “沒什麽,突然想到而已。”


    唐辰星無比清楚原因。


    劉美意在密信中說願用萬兩黃金來與張奕做交易,希望能借用張家手下的百名陰陽家。名上說的是給狩靈堂增加人手,暗地裏不知道搞什麽名堂——那時子桑陽還未成為典靈司,典靈司之位一直空缺,順水推舟,劉美意肯定是想打這位置的主意。雖然他是丞相,萬人之上風光無限,不過一人之下久了難免有些小算盤。張奕心裏跟明鏡一樣,隻是不挑明而已。


    “小翊記住,我們張家是不參朝政的。”


    “為什麽?是祖訓嗎?”


    “是。”


    “哦哦,我記住啦!”


    起風了。


    “奕君,起風了。”


    十幾年了,木蓮還是喜歡叫張奕“奕君”。


    “啊——好餓呀,槿央你餓不餓?”


    “我不是很餓。”


    張忱翊知道,是因為唐晨星在,槿央才不好意思說餓。


    “我快餓死了,我們去吃飯吧。晨星哥你也留下來吧?”


    “我還是不了。”


    “都這麽晚了你回去吃什麽?就和我們一起吃得了!吃完飯你再來陪槿央下下棋吧,我是下不過她,還是得你來!”


    唐晨星也不再推辭。


    也就是他,能在棋技上和張奕都要遜色三分的槿央“平起平坐”。無論何時,無論槿央怎樣步步緊逼,他總能巧妙化解。


    ------題外話------


    對不起..今兒少更一章。剛下火車,有點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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