櫃台後有一個門,想來後麵就是院子,蘇灼正激動,後院便傳來了一個聲音。


    那聲音膽怯,卻也歡快,就像一個人被壓抑了很久,難得敞開心扉一樣。


    “宋晗——”


    宋晗聽了一激靈,忙放下手裏的賬簿說了句失陪,打開了那扇門。宋晗神色匆匆,複雜矛盾,進了院子之後便想謹慎關門。然而就算動作再快,張忱翊還是瞥到了那叫他的人的身影。


    消瘦孱弱,麵容蒼白。張忱翊想起剛才那聲音,又看見一抹身影,隻覺得很熟悉。他走近幾步,在宋晗關門之前看到了那人的臉。


    已經不是當年的意氣風發劍眉星目,眉眼之間都帶了頹廢塵埃之氣。


    是張澤的兒子,他的堂兄,張清逸。


    張忱翊愣了愣,而後別住門徑直走進了後院。


    氣勢洶洶。


    他想起那天張清逸將殺生石送進張家,怒上心頭,抽出劍就衝著張清逸去了。子桑越見狀慌忙上前關上了門,宋晗皺了皺眉,將張忱翊打退,然而張忱翊劍法太快,宋晗胳膊上還是被劃出了血。


    “張清逸……!是你!”張忱翊握著劍,惡狠狠的盯著張清逸,恨不得把他碎屍萬段,“是你毀了我全家!你個混賬,你在我們家留了那麽多年,我父母對你那麽好!你卻跟張澤一起,屠了我全家!!”


    張清逸愣住了,他沒有想到張忱翊還會活著。


    心裏,既欣喜,也焦灼。


    “小……小翊?”張清逸怯怯開口。十多年了,他很久很久沒有再叫出這個名字了,“真的是你……你還活著,太好了……”


    “你他媽少在這給我裝!我還活著,太好了?嗬,是我還活著讓你失望了吧!”張忱翊怒道,“要不是你把那塊殺生石送進我家,我怎麽會成今天這樣!”他上前兩步,劍鋒指到了擋在張清逸身前的宋晗胸口,“老板你最好讓開,不然別怪我連你一起殺!”


    “清逸是無辜的,他什麽都不知道。”宋晗動也沒動,絲毫沒有讓開的意思,“若是你想殺,就來吧。”


    “嗬,”張忱翊冷笑,“什麽都不知道?!他是張澤的兒子,他會什麽都不知道?!”他看了看和十幾年前大相徑庭的張清逸,嘲諷道,“怎麽,你如今成了這樣,都不敢見人了?難不成你爹不要你了?被扔了吧?我告訴你,你該!”


    “小翊,你聽我說……”


    “聽你說什麽?說你編造的借口?說你根本不知道那塊石頭是殺生石?說你是被你爹利用的?!說一切一切都和你沒關係,是嗎!!”


    張清逸想點頭,卻發現這動作竟無比艱難。


    張忱翊說的都是事實,可他要怎麽讓張忱翊相信這是事實?


    “張清逸,你這種人就不配有家,你今天躲在這是你的報應,”張忱翊歪了歪頭,“你活著就是老天給你的恩賜,像你這種垃圾,就不配活著!”


    說著,又是一道火焰奔騰而去。張忱翊心中憤恨怨念太深,靈力肆無忌憚的釋放引來了幾隻噬心魔。他劍上纏繞著一條火龍,劍鋒一挑將宋晗甩開,直衝張清逸而去。


    子桑越見狀,飛身到張清逸身前揮劍擋下了張忱翊的進攻。攻勢太猛,子桑越都被震退了幾步,吐出一口鮮血。他抬起頭,卻發現張忱翊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雙眼通紅,背後鬼氣暴漲。


    張忱翊見子桑越竟然去幫張清逸,心裏就像有千萬隻螞蟻在啃咬。理智一點一點崩潰,所有的行為,全部遵從本能,和身後噬心魔的催眠。


    “子桑越,你什麽意思?”張忱翊提著劍一步一步走來,一點也沒有因為自己誤傷了子桑越而著急,“你要攔著我?你要幫張清逸?”


    “事情還不清楚,你這樣妄斷,太不明智。”


    “妄斷?不明智?當初不是你跟我一起看到的我的過去嗎?你難道沒看到那隻九尾妖狐是怎麽把我父親,我母親,我的槿央一個一個殺掉的嗎?”


    張忱翊低下頭,看著被自己打傷的子桑越搖了搖頭,“子桑越,難道不是你說你會一直陪我,說你一直在,說無論發生什麽你都站在我這邊,不是你說的嗎?你現在這樣,又算什麽?”張忱翊看了一眼宋晗,突然就想起了縛靈石,而後,就想起了風華,他心中本就怨憤,再加上噬心魔一點一點的侵蝕,心裏所有的感情,全部被點燃。


    “騙我?所有的好聽話都是說說而已吧?也是,說,不比做來的容易?!”


    “張忱翊,你冷靜。”


    “冷靜?這種時候你讓我冷靜,你是不是還想讓我再笑一個?口口聲聲說我是你的原則你的立場,現在卻攔著我不讓我殺了我的仇人!”


    身後火焰迸發而出,如雨一般墜在子桑越身邊。子桑越立起一個屏障,將宋晗和張清逸罩住,而後起身欲想把張忱翊直接打暈。可惜張忱翊學聰明了,子桑越一過來他就知道子桑越想幹什麽,側了個身躲了過去。子桑越見狀,逼得更緊,招招淩厲迅捷,卻也都避開了致命的地方。


    “聽我說,張清逸現在沒有在張家一定是有原因的,你這樣不分青紅皂白,你……”


    “子桑越你給我閉嘴。”


    張忱翊一揮劍,一條火龍直接穿透了子桑越的屏障,“你他媽不是我,我也沒你那麽厲害,能什麽時候都這麽冷靜,我不管張清逸到底怎樣,他既然把那塊石頭送進我家,我今天就一定要殺了他!”


    “殺了他……殺了他……”


    身後噬心魔的聲音一點一點鑽進張忱翊的腦海,一聲又一聲重複著。它們發出陰暗可怖的笑聲,一點一點推著張忱翊向前走。


    心裏的火越燒越旺。


    “張清逸該死!張清逸該死!”


    “是他殺了你的父親,你的母親,你的槿央!是他,是他——”


    “殺了他,殺了他吧,殺了他吧——”


    “所有攔著你的人,都得死……”


    張忱翊的劍上鬼氣越來越旺,理智也幾近消失。


    “子桑越騙了你,他跟你從來都不是一夥的。”不知是哪隻鬼說了這麽一句,“你是他的立場,他的選擇,他的底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笑,好笑!看看你,看看他,看看他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看看他,他要幫張澤——”


    張忱翊緊繃的弦終於斷了。


    “知道了,都殺幹淨就是了。”


    張忱翊的眼裏已經沒有光彩,一步一步朝著子桑越走了過去,“張清逸,宋晗,”


    劍鋒指到子桑越胸口。


    “子桑越,殺。”


    張忱翊靈力暴漲,劍上紋路盡顯,本應純淨的火焰之中混雜著濃鬱的鬼氣。子桑越皺了皺眉,在院上放了一個屏障,免得那些鬼衝到街上。張忱翊卻毫不在意,一劍又一劍,夾雜著凜冽的風朝子桑越席卷而去,劍劍致命。


    子桑越身後有麒麟,體內還有張忱翊的靈力,麵對失控的張忱翊並不吃力。刀劍碰撞之間,他依舊在找機會製服張忱翊。


    張忱翊的劍法是他教的,每一步他都很熟悉,也知道張忱翊哪裏熟練哪裏生疏,所以隻是周旋。當他終於等到張忱翊動作的斷點,縱身躍起欲想打暈張忱翊時,不知從哪裏來了一陣陰風。風帶來了雨,淅淅瀝瀝,雨滴中,是號哭的鬼魂。


    一聲低沉喑啞的怒吼之後,一隻青麵獠牙四腳獸出現在了眾人麵前。腐臭味之中,閃過了一抹絳色。


    是孟落和檮杌。


    孟落淡粉披肩之上,一隻銀色桂花吊墜格外顯眼。


    他的身後,沒有尾巴。


    ……


    “喲,打得很歡嗎。”檮杌化成人形,看著眼前失控的張忱翊和受傷的子桑越,嘲笑道,“道士,之前為了張千誠來黃泉,現在卻被張千誠用劍指著,怎麽樣,難受嗎?”


    “我和張忱翊的事,你們來做什麽?”子桑越擦了擦嘴角的血,冷麵相對。


    “做什麽?來教訓教訓你這個不知死活的家夥。”


    孟落看到張忱翊身上被子桑越失手劃出的傷口,皺了皺眉,“你傷了千誠?”


    “他是張忱翊,不是張千誠。我傷他,與你何幹?”子桑越說著,便要去把張忱翊打昏。檮杌眼疾手快,直接將子桑越震退到了宋晗那裏。


    宋晗拉著張清逸,往後退了幾步。


    “宋公子,帶張清逸先走,”子桑越拿出腰間一塊雲紋令牌給了宋晗,“去典靈司府邸,把這塊令牌給典靈司。”


    宋晗也是聰明人,拿著令牌帶著張清逸快步離開。


    “想走?”張忱翊運起靈力,想將兩人留住,子桑越卻一劍將張忱翊給擋了回去。


    子桑越這一劍比先前的重不少,劍氣凜冽,將張忱翊都震開了。


    “快走。”


    張清逸被宋晗拉著匆匆離開了。


    張忱翊笑了。


    “子桑越,你是要跟我作對到底?”


    子桑越沒有說話。孟落打了個響指,檮杌便躍上房頂想攔住宋晗,子桑越卻一劍傷了檮杌。檮杌一爪抓來,子桑越也受了傷,血氤透了道袍。劍上青雲繚繞,雲霧越來越濃,最終,一隻麒麟緩緩走了出來。


    “喲,麒麟。”檮杌冷笑一聲,“怎麽是你,你也想變著法來管教我?”


    麒麟也化成了人形——竟也是個年輕道人模樣,一身青紋白衣,長發如雪,青黃色的雙眼毫無波瀾。


    “頑劣之徒,背棄師門之事為師還沒有找你算,現在又來幫這狐仙?”


    “幫孟落是因為他和我結契,難道這也有錯?”


    “究竟是因為結契,還是因為其他,你心裏有數。”麒麟冷聲道,“當初應與孟落結契的,本就不該是你。”


    “嘁。”檮杌不屑,“我不是來和你翻舊賬的,我是來要東西的。”


    “生死簿,還給我。”孟落一步一步走到子桑越麵前,伸出了手。


    他現在不過是個沒有靈力的勉強能維持人形的狐狸而已。


    “不可能。”


    孟落笑了,“你說不可能就不可能?有意思。”他走到張忱翊身邊,“千誠,你想殺了張清逸嗎?殺了他,殺了張澤?”


    “當然想!怎麽不想!”


    “生死簿真本就在子桑越手裏,把它搶回來,你想讓他們怎麽死,都可以。”


    孟落一笑,眼睛裏就滿滿都是狐狸狡黠。


    張忱翊聽了,一步一步走向了子桑越。


    “張忱翊,別糊塗。”子桑越後退一步,“生死簿是秩序之冊,不可輕易篡改!”


    “聽你說,你是不打算把它交給我?”張忱翊攥緊了拳頭,一雙眼睛裏都是不屑,“生死簿是我的,我想怎麽改就怎麽改,礙你子桑越什麽事?”


    子桑越對上張忱翊的目光,心裏一驚。一雙猩紅色的眼,張忱翊顯然已經被噬心魔完全控製。


    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裏,什麽都沒有。


    “這是長老的囑咐,你無論如何都不能改。”


    “子桑霖?嗬,子桑霖算什麽,我難道還要聽他的話?”張忱翊將劍一甩,毫不留情的指著子桑越,“你子桑越又算什麽,我憑什麽聽你的話?”


    子桑越的心猛的跳了一下。他看著麵前的張忱翊,心裏的疼,慢慢掩蓋了剛剛受傷的疼痛。


    你子桑越又算什麽,我憑什麽聽你的話?


    子桑越和麒麟結契,心意相通,子桑越在想什麽,麒麟一清二楚。


    “現在不是難受的時候,這人不是張忱翊。”


    “不是張忱翊?!”


    “我剛才才看出來,常人三魂七魄,張忱翊卻有四個主魂,現在不知為何第四魂占據了他的身體,”麒麟緩緩開口,“我來對付檮杌,你把張忱翊製住,剩下的交給我來處理。”


    子桑越聽了,鬆了一口氣。


    太好了,太好了。


    對我說出這種話不是你。


    子桑越深吸一口氣,然後一劍將張忱翊甩開,想著直接把張忱翊製服。


    也不管張忱翊會不會受傷了,反正有夏鳶在,無所謂。


    隻可惜,子桑越並不知道夏鳶已經縱身天池。


    麒麟口中輕念,檮杌的背後便出現了一個金黃色的牢籠,檮杌並不想和麒麟糾纏,一躍逃開。孟落見子桑越和張忱翊交戰,從懷裏默默拿出了一包藥。子桑越看見了,徑直朝著孟落而去。


    孟落做出來的東西,能有什麽好東西?


    孟落並未躲開,反倒是淡然自若的站著。他知道檮杌會來保護他,檮杌也的確來了。檮杌從麒麟的困陣中脫身,飛身到孟落身前接下了子桑越這一擊。隻是子桑越力量太過強大,檮杌隻能勉強抵擋,反擊,根本是天方夜譚。


    然而子桑越還是被一陣劍氣擊退,手臂上傳來一股溫熱,眼前也是熊熊燃燒的火焰。


    張忱翊擋在了孟落和檮杌的身前,用劍毫不留情的傷了子桑越的手臂。他盯著子桑越,子桑越隻感覺他十分陌生,就像當初他命令嶽銘那些蟲子退下時一樣。


    傲視一切,隻為保護身後人。


    “你要是敢動落兒一下,我就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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