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賀長溪留宿在了慕鬆軒,直到第二日用過早膳才離開。


    “你再睡會兒,下午父親回來,全家人都要到大門迎接,你記得多穿些,莫過了寒氣上身。”賀長溪離開之際,還不忘囑咐。


    “我又不是小孩子,知道怎樣照顧自己!”楊柳麵色紅潤,俏皮道。


    “小機靈鬼!”賀長溪好心情地笑笑,這才離開。


    “但願上蒼憐惜,保佑我這胎一定生個男孩!”目送賀長溪離去,楊柳滿麵的笑容漸漸化為苦澀。一日為妾,終身為妾,她從未想著越過張弗瑜去,隻願老天垂簾,讓她有個兒子能拴住賀長溪的心,就算往後自己年老色衰,也不至於下場太過悲涼。


    “他昨夜竟歇在了慕鬆軒?”淩氏十分驚訝地看向龔媽媽。


    “是,依照時間算,應該是昨天從咱們院子離開,直接去了那邊。”龔媽媽回道。


    “這日子才順當了沒幾日,他怎麽又犯糊塗了?”淩氏忍著滿腔怒意,問道:


    “他們夫妻可是鬧矛盾了?”


    “沒聽說二少爺與少夫人不睦,許是中間有什麽誤會。”個中緣由,龔媽媽也不甚清楚。


    “算了,今日是除夕,不便多問,且先看看再說吧。”淩氏歎口氣,語氣中透著深深地無力。


    “眼底的烏青用粉都遮不住呢!”翡青看著自家少夫人憔悴的模樣,顯然一夜沒睡。


    “今日公爹回來,全家都要出門相迎,你定不會讓我這般憔悴,在人前丟了臉麵吧?”張弗瑜強打起精神,勉強扯出一個微笑。


    “真不知您怎麽想的,緣何要與自己過不去?”翡青忍不住開口吐槽。


    “我是相公明媒正娶的妻子,理應大度,不該與他的妾室爭風吃醋,沒得讓人笑話,說我善妒。”張弗瑜唇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


    “唉,但願二少爺能理解您這份苦心。”翡青輕歎一口氣,心中很是為主子擔憂。


    因著今日是除夕,賀長溪夫妻都去了主院陪淩氏用午膳。


    “我瞧著你今日臉色不大好,也沒吃什麽東西,是不是身子不適?”淩氏看著兒媳,不由出言關心。


    “許是昨夜看書看得有些晚了,無妨的,勞母親為兒媳擔憂了。”張弗瑜低頭,柔聲說著。


    “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不比從前。自己多注意些,一切都要往好處想。”淩氏點點頭,見兒媳絕口未提昨天的事,心中對兒子的所作所為更添了幾分不滿。


    “長溪,一會兒用過午膳,你與弗瑜先回去歇著,你父親進了城,我再派人去叫你們。”


    “是,有勞母親費心。”賀長溪看見妻子麵帶憔悴,心下已是有些愧疚,如今聽了母親的吩咐,自然趕緊應下。


    “多謝母親體諒。”


    兩人用過午膳從主院出來,都不知該說些什麽,氣氛一時間頗有些尷尬。


    “多謝你在母親麵前維護我。”賀長溪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我夫妻,何須說這些。”張弗瑜一夜沒能安睡,精神有些不濟,說起話來也帶著幾分慵懶,少了往日裏的拘謹,倒多了兩分惹人心疼的嬌柔。


    “是了。”賀長溪微笑,接著道:


    “你今日很美!”


    “妾身自知姿容平庸,相公就莫要再取笑了。”張弗瑜微愣,隨即低下頭,小巧的耳垂都染上了紅暈。


    “走吧。”見妻子這般嬌羞,賀長溪沒再多說,默默牽起張弗瑜的手,一起回了院子休息。


    傍晚時分,賀府收到信,說是賀常瑞一行眼下就快到城門外了。淩氏正要派人去請賀長溪夫婦,卻聽丫鬟來報,說大少爺夫婦與二少爺夫婦已然到了,如今正候在門外。


    “既來了,快請進來吧!”淩氏再是不喜庶子,麵子上也還是要做做樣子的。


    “是。”通稟的丫鬟下去,不消片刻,兄弟二人便帶著各自的妻子進了屋子。


    “給母親請安。”


    “免禮,坐吧!”淩氏在上首坐了,淡淡開口。


    “你們父親一行現下已經到了城門口,長溪,你與明晗明羽一起去迎迎你父親吧。”


    “是,母親。”賀長溪與大哥賀明晗一起應下。


    “怎麽不見明羽?”賀長溪疑惑地看向母親。


    “已經派人去請了,估摸著快要到了。”淩氏漫不經心地端起眼前的茶盞,隨口說道。


    “給母親請安,兒子不孝,差點誤了迎接父親!”正說著,賀明羽已經進了屋子。


    賀明羽過完年才十六歲,是賀家三兄弟中年齡最小的一個,他的生母雲姨娘,是淩氏的陪嫁丫頭之一,淩氏當年知道自己有孕後,為了分去賀明晗姨娘的專房之寵,這才挑了身邊的一個陪嫁抬了姨娘。雲姨娘是淩家的家生子,在淩氏眼皮底下也不敢造次,是以多年不敢有孕,直到賀長溪滿了八歲,淩氏見自己確是難再生育了,這才允許雲姨娘有孕並生下了賀明羽。


    三年前,賀常瑞下放時,淩氏更是派了雲姨娘陪同前往照顧賀常瑞的日常起居,而賀明羽則留在了京城。


    “今日便算了,跟你兄長一起去迎你們父親吧。”淩氏看他一眼,語氣還算和藹。


    “是,多謝母親。”賀明羽鬆了口氣道。


    “城中人多,你們三人騎馬過去,務必多加注意安全。”


    “是,兒子告退!”三人說完,便齊齊退了下去。


    廳中一下子就剩下婆媳三人,賀明晗的妻子楊琬琰頓時有些坐不住了。婆母對自己這一房有多厭惡,她心裏明鏡一般,平日裏,除了初一十五請安,婆母甚至免去了每日問安。況且前些日子,自家夫君為了升遷,私下動作不少,念及此,楊琬琰更是心虛。


    “母親,不如兒媳先去將孩子們接過來?”楊琬琰小心翼翼問道。


    “怎麽?咱們府裏沒有伺候孩子們的丫鬟婆子嗎?還是你認為我這做母親的太難相處?”淩氏睨她一眼,語氣冷淡。


    “沒,沒有,母親說的哪裏話?”楊琬琰訕笑一下,不敢再多說。


    “那就安生一會子,待會兒有的熱鬧!”淩氏放下手中的茶盞,微皺眉頭道。


    “是,兒媳省得。”楊琬琰小聲應下,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張弗瑜知道婆母對大房不喜,且當年賀明晗姨娘做的那些事,她多多少少也聽說過一些。是以眼下張弗瑜也沒有出來為楊琬琰說好話的打算,氣氛便一下冷了下來。


    過了約莫有小半個時辰,淩氏才打破了屋子裏的寂靜。


    “時辰差不多了,通知大家都往大門去吧。”


    “是,母親。”妯娌二人同時起身,楊琬琰更是默默鬆了口氣,這小半個時辰她就如坐針氈一般。


    婆媳三人坐了軟兜來到大門,不消片刻,各個院子裏的人便都到齊了。


    “給夫人請安,大少夫人,二少夫人安好。”楊柳今日沾了賀老爺歸家的光,得以邁出院子。此時來到大門外,看見姨母淩氏,趕緊老老實實過來請安。


    “起來吧。”淩氏低頭打量楊柳,見楊柳雖打扮的素淨,但一身衣物料子卻都是上品,就連頭上那支金鑲玉的芙蓉簪子,都是寶珍閣的手藝。這一身穿著打扮,竟是穩穩壓了張弗瑜這個正室一頭!楊柳到底是二房的人,淩氏礙著麵子也不好在人前說她什麽。


    “你往日裏打扮太過素淨,我知道你不喜鋪張,但長溪如今官居四品少卿,你身為他的夫人,還是要在衣飾方麵做些文章的。”淩氏轉而看向張弗瑜道。


    “是,兒媳省得了。”張弗瑜並未多留意楊柳的衣飾,隻當婆母見自己不愛打扮才這般說。


    “我前些日子在寶珍閣做了些首飾,不知是沒說清楚還是怎的,送來的首飾一件比一件年輕,我這一把年紀怕是用不了的,回頭我讓龔媽媽挑幾件給你送過去。”說起珍寶閣,淩氏眼神瞟了一眼楊柳,稍稍提高了些聲音,卻見楊柳臉上的笑容微不可見的僵硬了一下,隨即恢複了正常。


    “既是母親的首飾,兒媳怎好······”張弗瑜正想拒絕,不料楊琬琰已然沉不住氣了。


    “既是母親給的,弟妹你收著便是,這可是天大的福氣,我這做嫂嫂的都羨慕呢!”楊琬琰在聽到珍寶閣三個字時,已經兩眼放光,似見了肉的餓狼一般。


    “往日裏就你衣飾做的最勤!聽你眼下這話,是嫌我這做婆母的偏私了?”淩氏沉了臉色,看都未看楊琬琰一眼。


    “兒媳不過是說笑罷了,母親莫要動怒!您對我們妯娌如何,兒媳心中自是明鏡一般的!”楊琬琰心中怨懟,又不能表現出來,臉色別提多難看了。


    “你知道就好。”淩氏冷哼一聲,不再開口。


    沒一會兒,就見遠遠地來了一行車隊,正是賀常瑞一行。


    車隊漸漸駛近,到大門處緩緩停穩,賀家三兄弟率先下了馬,這時賀常瑞才打了簾子,從馬車上下來。賀常瑞雖說是在富庶之地為官,但清官難做,一心為民的好官更是難做,三年下來,日夜操勞,兩鬢邊竟生出不少華發!淩氏看著自己恨了半輩子的丈夫,心中霎時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是滋味。


    “恭迎老爺回府!”前來迎接的小輩和仆人跪了一地。


    “都起來吧,怪冷的!”離家三年,如今一回到家,賀常瑞倍感親切。


    “夫人,這幾年辛苦你了!”賀常瑞來到淩氏麵前,看著發妻很是感慨。


    “不過三年未見,你怎的老了這麽多?”淩氏一開口,眼淚便不受控製的順著臉頰簌簌落下。


    “是人都會老,哭什麽?都是做祖母的人了,也不怕小輩們笑話!”過了大半輩子,賀常瑞還是第一次見到妻子這般落淚。微愣一下,心中頓時一片柔軟,說話的語氣不知不覺也多了些溫情。


    “我,我隻是被風迷了眼。”淩氏嘴硬不肯承認,又覺得在一眾小輩麵前丟臉,趕緊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淚水。


    “奴婢給夫人請安,願夫人身體康泰,萬事順遂。”雲姨娘來到夫妻二人麵前,恭恭敬敬地朝淩氏下跪行禮。


    “起來吧,這幾年你也辛苦了,可見過明羽了?”看著雲姨娘瘦削的身形,到底是從小便跟在自己身邊的人,淩氏語氣柔和了不少。


    “多謝夫人掛懷,方才三位少爺來城門迎接老爺,奴婢遠遠瞧見了。”提起三年未見的兒子,雲姨娘激動地雙手都有些顫抖。


    “嗯。”淩氏點點頭,看向丈夫,道:


    “先進去吧,這一路風塵仆仆的,回去好好梳洗一下。”


    賀常瑞滿意地點點頭,率先向家裏走去,一眾人連忙跟上,進了賀府。


    一番梳洗更衣後,已到了掌燈時分。


    “孩子們都到了,就等老爺了。”淩氏難得貼心的服侍丈夫穿上外袍。


    “嗯,走吧。”賀常瑞微頓,接著伸手拉過淩氏,也不去看淩氏滿目震驚之色,便攜著妻子一同向大廳走去。


    因著賀常瑞回來,淩氏特意安排請戲班子入府唱堂會,是以今年的除夕夜氣氛很好,席間更是一派和樂景象。


    “長溪這幾年仕途不錯,不過,即使身居高位,也切忌年少輕狂。”酒過三巡,賀常瑞與幾個兒子湊在一起聊得熱鬧。


    “父親說的是,兒子謹記父親教誨!絕不做讓家族丟臉的事!”賀長溪連連保證。


    “很好!”賀常瑞點點頭,再看向已經長大成人的小兒子,道:


    “明羽,你母親跟我說,這兩年你武藝大有長進。”


    “父親,我······”賀明羽有些緊張地站起身,不敢看自己的父親,但還是鼓起勇氣開口回答:


    “人都說,學武之人成不了氣候,即使將來為官,也會被文官瞧不起。可,可兒子實在喜歡!更想著,若是日後能進入軍中,在國家危難時,保家衛國!還望父親成全,不要反對才好!”


    賀常瑞看著小兒子良久,久到賀明羽緊張地手心都冒出了冷汗,這才開口。


    “你能有此見地,可見這幾年你母親將你教育的很好。你既然選擇從武,就要做出個樣子來,我們賀家兒郎,個個都要出類拔萃!”


    “父親······”父親的反應出乎賀明羽的意料,一時間竟愣在當場,不知該作何反應才好了!


    “傻小子!父親都同意你繼續習武了,還愣著做什麽?”賀長溪很是為弟弟感到高興。


    “兒子多謝父親成全!”聽到二哥的提醒,賀明羽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向父親道謝。


    “別急著高興,記住為父的話,做什麽都給我做出個樣子來!”賀常瑞心底高興,卻還是故作嚴肅的開口。


    “是,兒子一定不給父親丟臉!”賀明羽狠狠點頭,十分誠懇的做出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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