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武與秦棠姬都未見過這名女子,但三人才跑出一刻,秦棠姬就認出她左耳後的月痕來——“你是蝕月教的人!”


    那女子回過頭來匆忙回應:“我是蝕月教的二閣主。”


    上官武立即驚道:“姐姐是唐襄?!”


    唐襄心中一動,然也立刻沉下來道:“朱大閣主已經去追那名觀音奴,但他的功夫未必能敵得過追殺者。揚州的這名觀音奴身手非常了得,而且還有數名手下。如果你們落到他的手上,可能就大難臨頭了。他已得知你們下榻的住所,今晚不能再回去了,我已派人告知黃樓,稍後立即從東門出城,下太湖回霜棠閣。”


    聽到要回霜棠閣,秦棠姬的腳步有些遲疑,上官武發覺她身子一沉,回頭來看她。


    “我不去。”


    唐襄頭也沒有回:“命在你手上,我說的做不得數。帶你回去的事,我還沒有請示過薇主,或許你跟我回去也是死路一條,自己決斷吧。”


    上官武插嘴道:“我也不去。”


    兩名女子都頗為驚異地轉過來看他,上官武隻說了一句:“你說他已經發覺我們的住處,那住在裏麵的姑娘難說不會遭難,我要回去保護她們。”


    “笑話,不能回去!”唐襄喊道,“你知道那觀音奴是誰,是在洛陽和南詔都已經殺過許多人的李僑,在南詔國差點就殺了現今的天樞宮夫人。朱閣主的劍法高超,隻在薇主以下,這也未必製得住他,隻能替我們拖延片刻。你們這些初出茅廬的小兒女也想上去以卵擊石,到時誰都救不成,自己也會死!”她說這話時,難得臉頰都漲得發紅。


    上官武這是第一次見到蝕月教的活人,而且第一眼就見到了傳言中十歲就做上閣主的唐甜兒,對她的話當然有三分敬畏;又聽見替他們擋箭的乃是堂堂大閣主,更不忍心將他們這份心意糟踐。猶疑之下,竟突然失語,隻能轉頭看向秦棠姬。


    秦棠姬隻是把眼睛看向他,看到他目光中有了遲疑,自己心裏也搖擺起來。她不願蝕月教施以援手,是因為如果她就這樣跟著唐襄回了蝕月教,將來如果真有一天做上教主,這榮光就成了李深薇的施舍,她難道是個任人擺布的傀儡嗎?她不想要這樣的結局,她要打敗教主,自己把蝕月教奪下來。


    但這結局畢竟還在很遠的將來,與此相比,是否先借東風躲過一劫要緊?


    秦棠姬咬著牙說道:“我逃,但不會跟著你!”她說著,立刻鬆開上官武的手,向著身旁的窄弄奔去。


    上官武看秦棠姬掙脫自己,也顧不得催自己逃命的人是蝕月教的二閣主,回頭喊了一聲“二閣主,對不住了”,便向著秦棠姬追去。


    唐襄的腳力哪能追得上上官武,隻能高喊一聲:“若你要找,你知道往哪裏去!”眼看上官武和秦棠姬的影子消失在深弄內,竟然隻能氣得跳了一下。她雖貴為蝕月教閣主,也有使不上勁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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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邊上官武追上秦棠姬,將她拉到暗處,道:“棠姬,我要回去看著院子,還要接姐姐出來,你如果逃,一定也向湖州方向逃,我們還能碰上麵,明白麽?”


    秦棠姬隻是含義頗深地一笑:“隻要你留在蝕月教,我們必會相見。——劍送我罷!”說著便發力一躍,跳到屋簷上,半空裏金蟬脫殼般扔下一件外衣來,正是出門前上官武重新披在她身上、本是康成姑娘的那一件海棠紅。她想必怕此物惹眼,故而還給了上官武,隻留下防身用的長劍。


    上官武也知道,隻要朱閣主能控住那名觀音奴,其餘的蝦兵蟹將不能拿她怎麽樣,此刻隻管放心讓她走便是。她雖然心氣高到不肯順從唐襄,但值此性命攸關的時刻,到底還是沒有一味逞強,而她這個性子隻要不一味逞強,總是好辦的。


    他看秦棠姬的動靜遠了,自己咬緊牙關反身向瘦馬戶奔去。他跑到隔一道街的時候,就已經看到屋頂上仍然纏鬥不休的朱玉藻和李僑二人,此時雙方都已經有些疲態,身上各中了對方幾砍,模樣十分狼狽。他遲疑了片刻,皺起眉頭蹬足跳到樹間,在李僑背後靜觀其變。


    他這時看得仔細,這李僑的刀法是萬無破綻,以刀對劍,本來就是劍的力量弱,隻能靠巧和快取勝,偏朱玉藻也是一員猛士,使劍的殺招是開天辟地的橫劈。這樣一來,朱玉藻的優勢一點也體現不出來。上官武自忖身上這點功夫要去對付李僑雖然是自尋死路,但說不準此刻他出手的話,就能化解朱閣主的困境。


    想到這裏,他已經下了決心,趁李僑的後背整個暴露在他眼前的時候,忽然從樹冠裏彈出身來,手裏一柄竹笛左右敲打兩回,就要直取李僑的脖頸。


    李僑雖然對他的偷襲始料未及,畢竟是資曆甚老的觀音奴,上官武才靠近一半距離時他就已經反應過來,腳下微動,向後踢出三塊碎瓦,塊塊都飛向上官武的要害。朱玉藻看到身後突然殺出這少年來,心呼不妙,一麵格開李僑攻勢,一麵還在思忖如何讓上官武全身而退,沒想到那少年的速度快得令人難以置信,竹笛已經三次打在李僑的脊椎上!


    他的力氣雖然不大,但那三下已經給朱玉藻創造了機會。他劍已抬到半空,李僑臉上忽然綻開一個陰森的笑容,竟然側翻三圈,朝著地麵跳下,霎時間消失在弄堂人家裏。上官武還要去追,被朱玉藻一把拉住衣領,怒罵道:“豎子逞能,你何必來插這一腳?!我問你,秦棠姬呢?你放她單獨和甜兒在一起了?!你可知秦棠姬可能會殺了她?!”


    上官武沒想過自己弄巧成拙,被這長輩三聲質問嚇得一時懵了,隻能如實答道:“秦棠姬獨自出逃,唐閣主與我們分開了,我是來接姐姐,看到閣主與賊人苦鬥,所以才!”


    朱玉藻將他猛地向地上一擲,苦悶道:“剛才你若真的助我宰了那妖人也罷,被他逃了,他這一逃,不管是去殺了秦棠姬還是唐閣主,我都無臉向薇主交差!”


    上官武忽然單膝跪下,抱拳道:“是我誤閣主的事,請閣主隨意處置我,但武更有十萬火急的任務在身,懇請閣主稍後再來罰我!”


    朱玉藻歎了一口氣道:“你是三軍將領不成,這十萬火急的任務你已經做塌了,難道還要救萬民於水火麽?”


    上官武脖子漲得通紅,用力穩住聲線:“賊人已經知道我們下榻的地方,裏麵的女子都不安全,我要讓她們暫去別處躲躲!”


    “混賬,難成大事!黃樓方才已經收拾細軟騎馬向東門去了,那院子裏誰都不能再走,再走對方鐵定知道秦棠姬已經不在裏麵,馬上就會派人追出城去。他若是放了狠招在路上殺光我們,直奔霜棠閣,殺上天樞宮,就連薇主都會被打個措手不及!能瞞住一時是一時,我們現在馬上要回去通報薇主此事,好讓天樞宮也早做準備。”


    上官武已經憋不住了:“朱閣主的意思是寧可讓裏麵的女子誤傷幾個,也要保住李教主和魚小宮主的萬全麽?”


    朱玉藻驚極反笑:“公子是覺得裏麵風月女子的命比蝕月教主的還要高貴?好男兒,我也不會費力勸你,我們蝕月教本來就是邪人的去處,管不得許多道義法律,隻知道人本來就有高低貴賤三六九等,誰若不信誰就要被按在地上踩。你敢踏出一步,我就殺了你。”


    上官武自知功夫遠在朱玉藻之下,隻能咬牙道:“武心裏明白。如此就請閣主速速出城,莫誤了大事!”


    朱玉藻聽出他話中反骨,隻能苦笑道:“你和秦棠姬湊成一對倒是正好,小龍一匹就敢咬人。”說著將他手臂一把拎起,向東門飛快而去。


    到了東門,姐姐已經包著頭巾騎在馬上等他,見他臉色不好,問起來知道是擔心瘦馬館的少女們,隻是嗔怪道:“你昨晚喝酒誤事,本來早就出城。此時此刻多跑些路才是第一要緊,還想贖罪就等著到霜棠閣再殺那觀音奴。”


    他急道:“姐姐,你難道不擔心麽,你昨晚還和翠翠睡在一張床上!”


    黃樓啐道:“小武,你若是做將領,是不是每死一名軍士,你都要守孝三年?”


    他聽黃樓都這樣嗆他,知道自己對那些歡場女子的關切放在做大事的人眼裏都是笑話罷了,就連姐姐也不把他這牽掛當成正經事。他知道姐姐這樣說絕非因為輕賤那些女子,而是因為她心中對事情輕重緩急的安排遠比他來得嚴謹。若是遇到大事,聽姐姐的一定不會出錯。


    四人馬不停蹄來到長江邊,換乘快艇過江,隨後又是快馬加鞭,繞太湖進入湖州境內,正是次日清晨。唐襄在前策馬帶路,跨越幾片丘陵水地,遠遠望去能看到半頃海棠時,不用她說,上官武也知道夢中出現過許多次的霜棠閣已經在麵前了。


    而他還不知道的是,就在昨晚,揚州瘦馬戶已經慘遭滅門縱火。前一日吳花楚柳還在巧笑盼兮,但在他們踏入霜棠閣的時刻,她們已經化作枯骨焦肉,每一個女子直到死前,額頭上還留著照秦棠姬畫的紅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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