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兵亂以來,西南屢屢趁機進犯,尤以吐蕃為大患。每到秋高馬肥之時,吐蕃就要進擊唐朝疆土,乃至侵害長安,京中每年秋日都要禁嚴,唐人謂之防秋兵。黃樓逃離蝕月教的這一年是大曆十二年,吐蕃的兵力集中在原州、坊州、鹽州、夏州一帶,朝廷正忙於調兵防備,但仍然難以抵抗;此時吐蕃正是國富民強,版圖幾可與大唐相比;而此刻唐朝內部藩鎮割據愈演愈烈,便是有萬裏江山,人心不一,難與吐蕃長時間糾纏抗衡。


    與吐蕃接壤的便是劍南道,彼時已有人打聽到吐蕃國主欲圖與南詔聯手殺進蜀中,此時邊境上已經聚起若幹小隊,整日對劍南道虎視眈眈。若是黃樓現在守到劍南道邊境,可以乘吐蕃兵力分散時稍稍撈些好處,待兩國認真打起來,就是她立功的機會。


    黃樓離開湖州以後,快馬一路穿過江南道,穿過黔中直入劍南道。她精心挑選的這批蝕月子弟功夫並非最佳,但在教內都是些愛出風頭的猛子,平日裏與她性格最合得來。黃樓一聲令下,這批人都樂於響應,又聽說難得可以真刀真槍地打一回,還可以掙回點功名,一個個都摩拳擦掌。


    留在蝕月教餘下的四千七百人,各自也都得了密令,一旦黃樓有消息傳來,朱玉藻立即按照名冊的順序發動弟子出閣,前往劍南道與黃樓匯合。黃樓走後,他再一次翻動名冊,才發現連這名單的順序也大有玄機,黃樓這三年對手下的萬餘弟子個個都摸得清清楚楚,誰的性子單純,誰的膽子弱小,她都了然於心。這份名單上排在最前的就是已經帶走的三百人,個個都是勇士流氓,打鬥起來非常要命。


    第二批弟子二百人得令來到劍南道時,不過是第一批人到達後的十天。此時教內唐襄雖然已經察覺人員減少,但朱玉藻宣稱是自己讓黃樓帶著他們到城外收租去了。朱玉藻對她向來誠實,她也就沒有多想。魚劫風的喪禮辦到六七時,朱玉藻手下已經去了七百人;尾七一過,唐襄當即就派人去查了。


    她與朱玉藻多年同事,一次之後就不再盤問,怕傷了情分。但黃樓久去不回,其中必有蹊蹺,若真是反了,她一介弱女根本鬥不過黃樓。朱玉藻擔心黃樓身邊七百人抵擋不住唐襄傾巢出動,立即不顧黃樓是否傳來訊息,又撥了六百人去。他送人出閣的方式十分詭秘,都是分頭快走離開湖州、各自向西前進,後在嶽州洞庭湖匯合,隨後才大批集結向劍南進發。唐襄的人很難察覺哪些是正常遊蕩在湖州城內外的弟子、哪些是黃樓的人。等到發覺人員再次減少時,這群人早就已經離開江南道了。


    唐襄查人,自然是先查向北方閣去的人,黃樓對此早有安排,在通往長安的路上也安排了弟子,唐襄一旦查到,隻說是給上官武“送枇杷去的”,也果然帶著新鮮枇杷。以唐襄的性格,不親眼見到北方閣的情況怎麽會放心,必然還要親身去一趟北方閣。這一來一去,霜棠閣又有七百弟子到了劍南。這樣算下來,黃樓在劍南道就已經聚起兩千弟子。朱玉藻雖然快要頂不住,好在她這已經略有起色。


    她帶著這零零星星的蝕月弟子埋伏在劍南道山間,對著吐蕃軍隊到處騷擾,專搶落跑的蕃人和小馬隊,一旦搶到,立即剝除對方的盔甲、牽走對方的馬匹。吐蕃馬腳勁強健,靈敏善走,賣了換錢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殺了一個吐蕃土舍以後,黃樓替自己搜了一匹好馬,又弄來一身還算結實的吐蕃鐵甲,改了改穿在身上,十分威風。貼心的幾個手下自然也少不得好處,從流軍那裏擄來的刀槍弓箭,盡數分到他們手下。


    黃樓做的這等營生並不新鮮,就是普通的山寇流氓;隻不過不搶別人,隻搶吐蕃的軍隊。跟著她的這批人在湖州數十年,也都不是慣窮的主兒,不會為了一點錢,無視黃樓的軍紀去搶無辜漢人。她在山間隱蔽處建了間草棚,夜間和弓術過人的幾個弟子睡在棚裏,專等著夜間行軍過山的敵軍經過。待有人,她悄無聲息爬到樹上,在黑暗中向領隊一箭射去,其餘人就得令放下落雨箭,將隊伍一舉拿下。


    若是能打下這樣的肥鳥,一夥人可不愁吃喝十數日。但朱玉藻心急,向她送來這許多弟子,她反倒為了吃飯發起愁來。為了掩人耳目,隊伍不能聚得太大,大閣主以為人多勢眾是對她好,實則不然。朱玉藻個人功夫的確在她之上,但戰術有些糊塗。


    若是如此,就不能再打這樣的遊鳥,須得殺到人家窩裏。二千弟子來到劍南,她幹脆不再掩藏,頭一夜晚上就打進敵軍帳裏,殺了幾百人。蝕月教的弟子練的不是騎馬打仗而是偷搶暗殺的功夫,殺了三百人,軍中還無人發現被入侵;這兩千人分工偷偷地快速把帳中物品送到隔山的湖水裏去,折回來接著殺戮,殺到五百人時敵軍才始有察覺。將警醒的蕃人殺掉,又殺了兩百,這時漸漸深入營帳,再難躲藏,這才棄財而去。


    他們這樣的殺法,即便吐蕃人發覺、殺掉他們若幹弟子,也已經追不回被搶走的物資。隔天吐蕃軍還在忙著檢點傷亡,黃樓手下善水的弟子已經在隔山的湖中恣意打撈,帶著物資逃之夭夭了。


    這時候她在劍南道的消息,也已經傳到了唐襄耳中。朱玉藻替她遮掩也是無用,李深薇過了七七仍不回來,像是不想再做教主了;這閣中頓時翻雲覆雨,人人都傳唐襄和朱玉藻鬧翻,中間又突然殺出個副閣主黃樓來,教主之位到底傳給誰,又有了新的備選。


    霜棠閣中若是粗分,已有兩派;唐襄堅持要秦棠姬繼承薇主家業,朱玉藻則站在黃樓這邊。若是細分,還有一部分人要讓唐襄做教主。但這最後一派人自己的心中也明了,唐襄若要做教主,武功實在是硬傷,即便做了教主,不論是秦棠姬還是黃樓,都可以輕易奪權。


    唐襄手下有三萬人,朱玉藻手下有一萬五,三閣主搖擺不定不敢表態。照理說唐襄手下這三萬人若是一心向她,誰勝誰負當然是一目了然,但這情況怪就怪在太多人對唐襄心懷偏見,若真要數起來,這三萬裏肯為唐襄赴湯蹈火的不到一半。原來四閣主的手下本就不樂意歸在二閣主座下,即便要分,也該分給大閣主一半,這群人對唐襄的意見最大。


    若是換成其他任何一個屬下,這時候早就衝上天樞宮把李深薇搬出來了,但她偏偏是唐襄,她知道那支步搖的去處——薇主在魚劫風死的那一天,就已經把步搖送到了她的手裏!送到她這裏,就是鐵了心不再關心蝕月教的教務,她又怎麽敢辜負薇主的托付,把這樣焦頭爛額的差事送到薇主的手裏去定奪?她手裏握著步搖,就有教主的權力,本應該聽她唐襄一口說了算。但這步搖一旦招搖示人,不管她究竟簪戴與否,等同於宣告全教權力已經交接,她當即會被當成新的教主拱上寶座,那麽秦棠姬和黃樓都有了最容易對付的對手。


    朱玉藻和唐襄的立場雖然相左,明麵上卻也不是針鋒相對。他們二人畢竟是多年的同僚,性子又都不甚求取,即便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白日裏見了彼此,還是會互道日安。況且他們若真的針鋒相對起來,對蝕月教不會有好處。可這樣冷場下去不會有結果,如果還要征求一個人的意思,隻能是上官武了。


    李深薇退位的事情,北方閣還未曾人盡皆知,也不是人人都關心。朝堂上換了宰相,他就已經在私下裏恐嚇過教眾,說這尊佛的風氣恐怕要隨之更改。他新招的這五萬人裏,去掉老弱婦女,還有約五千壯年男子,加上蝕月教原來習武的教徒便是一萬四千人。這一萬四千人就藏在四萬多婦孺佛徒中,聽了他的說教,已經開始習武。長安城內凶險不能放開了練,就去城外的山坡上練。若是有人仍然一心向佛不肯動刀的,他也不強迫,強逼練武的消息若是傳出去,對他沒有好處。


    他平日裏照舊帶著那群“門麵”宣讀經書、講解佛法,隔數日才去教導武術,令教徒平時回自家宅中鍛煉,就這樣瞞過長安禁軍。除了這些工作,還要照料鶯奴,她傷好後雖然可以自由走動,教眾也知道她的存在,但她始終冪離隔麵,隻圍在上官武身邊。不論他去哪,鶯奴總是寸步不離。


    唐襄上一次來北方閣時神色詭秘,與之同來的還有一個莫名其妙的枇杷客。姐姐在霜棠閣三年,從來不會送吃喝的東西來;若是唐襄也隨之同來,一定是出了大事。他當時就已經問過她姐姐的狀況,唐襄隻說無事。怎麽可能無事,定然是姐姐出逃,她來這裏搜人的。


    黃樓也沒有忘了上官武這個弟弟,但此刻她還完全不知霜棠閣已經為教主人選鬧得天翻地覆,上官武的順風耳打聽來的消息,和她的快馬驛信,幾乎是同時送到上官武的北方閣裏。她的信隻有三字:


    劍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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