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奴當然也還沒走,用錢買不到,她還可以強奪;隻要這強奪不會反而傷了人的性命,她就覺得有必要強奪。方才那莊家好像也看出了鶯奴欲要拚搏著買下冠軍的意圖,但她輸了錢,此刻已經沒有財力購買小狗了;所以他看鶯奴的眼神就已帶著三分的警戒,擔心她購買不成,要用暴力奪取。這算是賭博場上三天兩頭的事情,隻不過莊家從沒想過鶯奴這樣麵貌溫柔的美人也會出現在這種場合罷了。


    莊家心中也早就有了幾個賣狗的人選,方才大概就是去通知他們的;這是早就預定好的買賣,除非鶯奴真的出了天價,價格高到能讓餘下的人心服口服,否則為了他的鬥犬賭博還能在羊苴咩城接著做下去,莊家也是不會輕易把優勝狗賣給一個從未謀過麵的異鄉人的。


    鶯奴站在留下來圍觀的看客裏,緊張地等著眾人出價。但這行的人也都精到了骨頭、滑到了屁股裏,連出價也不會喊出聲來,而是各自與莊家之間有一套暗號,這暗號就連在場的其餘買家都讀不懂。幾個人一輪價錢出下來,鶯奴愣是什麽都沒看明白。


    莊家了解了每個人的預算,點過了頭,隨後揚聲道:“眾位的出價都比不上阿央枯的,還有誰加價麽?”


    在場的人聽到“阿央枯”這個名字,麵麵相覷了一回,仿佛被無形的綢帶綁住了嘴,都不會說話了,好像這位姑娘很有來頭,是不能惹的。鶯奴疑惑地朝著莊家方向看去時,隻見一位年輕女子朝著這方提著竹籠來了。


    “阿央”在白語裏是女子、姑娘之意,“枯”字聽起來又像是蛇,又像是藥酒。如果這個“枯”字是蛇的意思,這女子的名號聽著未免可怕。但這位姑娘神色自若地走來,一邊走,一邊輕鬆搖晃著手裏的竹籠,似乎隻是哪個普通人家的小女兒,一點也看不出她從哪得到“蛇”這個名字。


    阿央枯踮著腳尖走到人群裏來,張口是清脆的聲音:“有誰要買這小狗麽?”


    見眾人都不說話,阿央枯放下籠子,抬起頭對著莊家說道:“替我把狗裝起來吧,價錢按照我倆說好的算,這裏是三包瑟瑟和一袋金子。”她說著,從腰邊解下四隻小包裹,送到莊家手裏。


    三包瑟瑟、一袋金子之價,鶯奴就算花光身上所有財富也比不上。這女子是決心要買小狗的;而且從其餘人的反應來看,阿央枯已經是這一行的老掌門,他們都知道阿央枯一出手,自己一定沒有機會再把狗帶回家去了。


    莊家也很欣喜,接過了報酬,轉身要替阿央枯抱狗。鶯奴眼見小狗就要被裝到籠子裏,心急如焚;但看著阿央枯可愛的麵貌,又懷著一絲僥幸,希望她將黃犬接回家去並不是為了讓它繼續在鬥犬場上廝殺。莊主才要把竹籠的門關上,鶯奴忽然從人群後麵擠出來,對著阿央枯脫口而出:


    “你把小狗帶去做什麽?”


    阿央枯順著聲音來處看去,其餘人也都因為這一句生澀的白語,朝著鶯奴看來。但阿央枯抬起眼睛看到鶯奴的臉,就像吃到最毒的蘑菇,麵上的神色瞬間變了三回。這神情鶯奴記得,狐奴看到她的時候,也是這樣的神情。阿央枯愣了一瞬,忽然用白語對著莊家和其餘人厲聲高喊:“抓起來,把她抓起來!”


    鶯奴還未反應過來,就被周圍四五個肌肉精壯的赤膊男子撲到地上。她沒料到會被人突然推倒,手中裝著雪狐狸的獐子口袋猛地脫手飛去,害得狐狸在裏麵悶哼了幾聲,踢蹬兩腳就嘰嘰哀鳴著逃了出來。她大駭,掙紮著要去抱回狐狸,隻是被抓得更緊。鶯奴不明白阿央枯為何對自己發出那樣的指令,急得連漢語的救命都喊出來。


    她默默使勁,方從一名男子手中將右臂掙脫下來,腦中就閃過電光火石的一悟。她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名字是鶯奴,在吐蕃遇到的是狐奴,阿央枯的名字翻譯成漢語恐怕就是蛇奴,這是他們這群奴隸編製名字時所用的公式。麵前這個人也是那三十六名奴隸中的一個,她們是同一類人,她見過自己!


    鶯奴幾乎是沒想第二遍,就對著阿央枯喊出聲來:“蛇奴,蛇奴!你不能殺我,我不會殺你的!”


    剛說完這句話,阿央枯分開人群,一張圓圓的笑臉出現在鶯奴麵前:“怎麽了,難道我害怕你說過‘拋不去此身,再開殺戒’的狠話嗎,你要是認識我阿央枯,就不會說這樣的話了!”


    隨後,蛇奴的手就像獴子撲食一樣揪起鶯奴的衫,將她從地上拉起。鶯奴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弱者,但她見過狐奴獻身成佛的執念,害怕蛇奴會是另一個狐奴,不想讓她的性命也丟在自己手裏。況且對方到底有什麽怪異的武功,她現在還完全不清楚;若是反抗得太過了,自己挨打還不算什麽,如果蛇奴的功夫就像狐奴的幻術一樣能夠波及他人,在場的無辜群眾都要一起遭殃。


    鶯奴被她一把提起,身子一直起來,她就反過去同樣用力揪住蛇奴的衣領,對她用漢語正聲說道:“我是在真心實意地勸你,並不是怕你要殺我,因為你殺不死我!我並不想與你爭高低,不論你如何惹怒我,我都不會還手;可是如果你殺了我,等我活過來,什麽都不記得,那時還會不會放你走就另當別論了!”


    蛇奴的臉上露出一個怪異的笑容,好像聽到了世界上最莫名其妙的話語,擰著眉毛一字字地說道:“我殺不死你,所以才要殺你!”


    她的漢語也很生疏了,但與狐奴相比要好上很多,這大概是混居在南詔的漢人更多,白語的文字也與漢語相通的緣故。鶯奴說話,蛇奴大概都聽得明白,也能勉強用漢語表達意思。然而就算如此,方才的這句話還是讓鶯奴疑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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