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奴急切道:“你難道忘記昆侖山的事情了嗎,你忘了我那一次就已經被打穿了頭、被你們吃幹抹淨了嗎?如果你再殺我一次,我也依舊會活下去,我就是那個會活到最後的人,你不明白嗎?!”


    蛇奴聽到這番話,像是被戳中什麽惱怒的點,一拳抬起,朝著鶯奴打了過來。而鶯奴的拳腳功夫幾乎要和秦棠姬池小小這樣的魔頭齊平,隻要她不低頭,任誰都不可能在拳腳上占她的便宜。蛇奴的這一拳還沒揮到半路,鶯奴就已出手,正色攔下蛇奴的這一擊:“不許打我!”


    周圍的看客見鶯奴敢於違抗阿央枯,都有些震驚,緩緩地從四周退開。兩名女子如今對稱地站著,都露出氣惱而冷酷的神情,仿佛兩座怒神的雕塑。


    沒有人能說清楚阿央枯是什麽時候成為羊苴咩城人人認識的女孩兒的。她沒有爹娘也沒有家,白天出現夜裏就消失。普通人最常見到她的地方,就是這些鬥雞鬥犬的場麵上;有人說她是巫醫的女兒,見過她出沒於醫蠱人家,會搬著養蠱的瓦罐出現在街道上,但誰也沒看見這些瓦罐被搬到了哪裏。


    阿央枯買鬥雞鬥犬,這是這一行的人最怕的事。看到小黃犬被裝進那隻竹籠,心焦的不隻是鶯奴一個。她買雞犬的錢據說是南詔的小王所出,但人們這麽說,也隻不過是因為見過她出現在小王府門前,人們所見的她的社交圈裏,大概唯有這一位能夠出資供她揮霍。有人說她實為小王的進武小王妃,夜裏宿在小王的宮中,但這話也沒有任何人能夠證明。


    售賣美玉的人,當然願意把玉賣給出價最高的人,阿央枯就是這出價最高的人。但真正愛玉的人,更在乎那美玉的去向,希望這顆美玉被買回去以後,會成為美人腕上的鐲子、公子頭上的抹額,唯有如此,才肯把玉拱手賣掉。鬥雞的羽毛多豔麗,賽馬鬃毛像銀絲,鬥犬的白牙似尖刀,若要其餘買家來看,這些玩物不單單價值千金,若是買回家去,他們能將這些寶貝當成兒子看待。


    可是誰也沒見過那些被阿央枯買去的動物最後到了哪裏,就好比夜黑之後誰也不知道阿央枯本人去了哪裏;隻要動物進了她的籠子,第二天起就會從南詔的大地上消失。


    她將這猛犬寶雞賣到了大山外麵嗎?賣給了漢人、蕃人,還是真臘商人?然而那些都說不通,沒人見過她與這些人來往,動物們的去向始終成謎。也有人欲圖跟蹤她、懇求她轉手把動物賣給自己,可是每次跟著她走到城外某座山腳下時,就會無一例外地跟丟,到最後依然毫無所獲。


    她的事情在膽大的年青人那裏流傳得很廣,苗蠻推崇女子的膽魄,因為她與眾不同,所以激起很多人的興趣,想與之交好。白天的時候有幸見了她,向她求愛,便會得到她“夜裏跟著我回去”的答複。可若是真的跟了去,第二天就再也不會出現在太陽下麵了。兒子和哥哥失蹤了,人們為此去報官,陀西判官們也管不了她,好像害怕她。


    既然治不了她,時間一久,阿央枯在這個城裏就成了活的鬼神,人人都要敬重她,防止惹怒阿央枯而招來厄運。蠻人重鬼神,山區的部落深信巫教,常常將真實的人塑成神像來崇拜,阿央枯在他們心中的地位,也隻差被雕刻成香木偶像擺到桌上供奉了。孩子撒野,母親們就會拿出阿央枯來嚇唬他;青年在外玩得太晚,回家也要被父母訓斥著了阿央枯的魔。


    就是這樣一位半人半鬼的女子,人們見了她都不敢說話,而這素未謀麵的美人卻敢頂撞阿央枯,不由得讓人好奇又害怕。阿央枯第一眼見到鶯奴時,那眼神像是見了比自己更恐怖的東西,所以這名陌生女子到底是什麽人?


    鶯奴與她對峙了片刻,見她沒有放開自己的意思,繼續說道:“我的師父走之前,吩咐我去殺六個人,但沒有告訴我他們每個人的名字,隻說如果你要殺我,我就要殺你。你方才已經對我動了殺心,但我不是來殺你的,我寧可違背師父的命令,也不想害死別人;這樣的錯事我已經做過一次了,已經再也沒有什麽殺戒可破。


    “你也不要執著於戰勝我,方才我已經說過一次,我不會死去,所以總有一天你會比我先死,我就是那最後的勝者。其餘人想殺你,我無權去管,你們願意互相殘殺,那就去吧!”


    蛇奴聽了她的話,臉上隻是露出越來越氣憤的神情,怒吼道:“哪裏來的自信,我有的是辦法關住你,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永遠活在地獄裏!”


    鶯奴瞬間語塞,蛇奴這句話將她凍結在了原地。是啊,如果不殺掉她,隻是將她永遠囚禁在某個地方,讓她永遠受苦呢?她也知道自己身上的饑餓、困苦、痛癢都是真的,如果不讓她死,她的永生反而成了對付她最大的弱點!


    蛇奴捕捉到了鶯奴這一瞬的失神,邪魅一笑,用白語說道:“但我今天放過你了,我帶不走那麽多東西。你隻要還在羊苴咩、還在南詔,還活在大地上,我都能找到你的!”


    她才說完這番話,身旁就有圍觀者發出驚駭的大喊:“阿央枯,你不能放過她!”


    那人的話音才落,眾人朝著他所指的地方看去,隻見那半開的竹籠子裏已經沒了小狗,隻留下滴滴答答的一串血跡,從竹籠子一直延伸到街角的石階,鶯奴的雪狐狸正撲在黃狗的肚子上大快朵頤。


    誰也沒察覺狐狸是什麽時候把鬥犬叼走的,但竹籠附近顯然發生過一場廝殺,隻是因為蛇和鶯在這裏爭吵才沒被人注意到。此時看去,黃狗的內髒都已經被吃空了,一雙傷心的眼睛無神地睜著,舌頭和牙都露在外麵,鮮血順著石階一直流到地上。狐狸似乎發覺人們的目光正朝這邊匯聚,心虛地抬起頭來看了一眼,整張臉都是鮮紅的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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