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平民見她朝外退去,也跟著移動腳步。鶯奴的頭腦昏沉無比,隻是退了三步,腳下就開始踉蹌。她從未想過世上還會有這樣奇怪的法力,這法力根本就是她特質的反麵,正如蛇天生就是鶯的天敵!


    追著她跟上來的蠻子們眼神中也都帶著異樣的痛苦,這是那明明不願意卷入爭鬥,卻偏偏被殺戮的快意強行吸引過去的痛苦——這就是蠱的秘力。


    鶯奴拖著步子繼續向林外退去,然而那好鬥的毒揮之不去,甚至更加猛烈,令她快要為視野中血紅的幻影睜不開眼睛。為了衝破這股力量,她提著刀轉過身,終於邁開步子開始狂奔,讓林風大口大口地穿過肺葉,以此來平息越發濃重的殺意。


    她才跨出第一步,身後的蠻子們就如同聽到羚羊腳步的獅子一般,朝她發了瘋地衝去,口中紛紛發出不明所以的呼吼。鶯奴此刻又何嚐不想回過頭去一刀將所有人的頭齊根切下,她做得到!然而殘存的理智還在阻攔著她,她不能殺。


    首要的任務是將所有人引回羊苴咩城,讓他們擺脫那股怪異的力量;其次是按照原路獨自返回去拯救狐狸,而那時候自己作為獨行者還會不會遭到這股力量的襲擊,就是後話了。


    鶯奴在眾人的追趕下向著林外拚命跑去。這畫麵何等可笑,明明她才是最為凶悍的殺手,此刻卻被一群凡人追趕,而她逃的原因,是為了救他們。


    跟在身後的這群人此時還把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身上,如果她不跑了,他們就會停下來,不但會攻擊她,也會互相攻擊——他們的眼裏已經沒有親友和兄弟,彼此在對方的眼中隻是另一條毒蟲而已了。所以她怎能不跑?


    身後的蠻子向她投擲魚叉,打中了她的小腿,使她的腳步更加拖遝;而離身後的人越近,那股殺戮的欲望越是強烈,她預感到隻要自己接觸到身後的任何一人,那種欲望就會徹底征服她了。她必須跑,她不能讓任何人追上她!


    一行人大呼小叫著從密林裏穿行而出,鶯奴已經注意到腳下的土地漸漸變得幹燥,這是馬上要離開蠱甕林的跡象;身旁的樹木已經不再那麽遮天蔽日,極目望去已經可以看到羊苴咩城的城牆了。她在極度的痛苦中鬆下一口氣,一邊將手裏的柴刀遠遠丟開,一邊仿佛是發泄一般地向天叫喊:


    “醒醒!都醒醒,你們要殺自己的兄弟嗎?”


    她發了瘋地來到城門下。已經快到了宵禁時分,城門正要緩緩關上。鶯奴失魂落魄地大喊著等等、等等,一麵用了全力擠進那即將合上的大門裏。這時候她還回頭看了一眼,發覺身後的那群蠻子還來得及衝進城門,稍稍舒了一口氣。


    然而她卻太早地掉以輕心了。


    鶯奴擠進城門的時候便覺得有些不對勁,她雖然大喊著要人等等,進門的時候卻並未發現有任何守城的人。而從樹林到城門跑過這樣遠的一段距離,並沒能讓她狂暴的心情稍有平息,她此時隻覺得手中如此空虛,這雙掌心裏應當握著一柄劍。


    她馬上就意識到發生了什麽:蠱甕的範圍遠不止樹林那麽大,羊苴咩城已經被波及了。


    蛇奴在策劃著一場反擊。她不知道這是衝著她來的還是衝著城內的湊羅棟來的,但很明確:太陽西斜的時候羊苴咩城還安全無虞,而城門將閉的時候城內已經淪陷,蛇奴在這短短的半個時辰內就將自己的勢力從城外搬到了城內。


    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從城外追來的那批蠻子已經擠進了城門,鶯奴幾乎是絕望地拾起地麵上散落的一根樹枝,胡亂朝對麵揮去,高喊道:“別過來,都散開,都散得遠遠的!”


    依舊沒有人聽她的話。第一個蠻子已經舉著木棍打過來,鶯奴握在手中的隻是一脆弱樹枝,就算她本人有排山倒海之力,樹枝也不能對抗木棍,立刻折斷在她麵前,飛濺的碎片幾乎刺傷她的眼睛。


    鶯奴已經很難繼續保持清醒,而那攻擊她的人就在眼前,她克製不了了!痛苦和喜悅同時從她的頭頂澆下,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早已劈手奪過那根木棍,朝著那人的麵心狠狠打下,睜眼看時麵前隻有一張被打得全無人形的臉,連木棍都折斷在對方的顱骨裏了。


    鶯奴這一棍打下去,發出自己都未察覺的尖叫。


    而她的麵前,正衝來更多的白蠻人。


    這種好鬥的毒似乎並不能麻痹她的整個心靈,鶯奴心中仍有很小一部分保留著良知,然而正是因為這極弱的良知使她感到錐心的痛苦。她一邊狂亂地揮舞著折斷的木棍,一邊發出陣陣哀鳴,這哀鳴直傳到方圓百丈之外。


    她用這武器驅趕不斷湊到眼前來的對手,但不能阻攔他們之間互相廝殺。一旦有人離她太近、她那微弱的良知也無法支撐時,鶯奴的棍子就會朝對方瘋狂打去。她的一棍不是平常人的一棍,打下去連全屍也留不下。


    她一麵退,仍然企圖衝出那個蠱甕的邊緣,一麵在錯亂中不斷殺死靠近的平民。就在這無差別的廝殺中,她好像也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她好像知道湊羅棟所說的瓦罐是什麽了。


    雖說那時蛇奴法力的邊界顯然遠沒有蔓延到羊苴咩城內部,然而湊羅棟當時既已發覺了這種怪力的存在,想必進入樹林的人裏難免有很大一部分受到荼毒。所以這五百苴子兵是如何生還的、湊羅棟又是如何生還的呢?是蛇奴網開一麵放過了他們嗎?


    在恍惚中,她頭腦中已經有了一個非常狂亂的猜想,這猜想從腦際跳出來的時候她就已經為之震驚,然而反複思忖卻發覺完全行得通——


    當年帶領五百苴子兵進入樹林的南詔小王也遇到了這層蠱甕的結界,數百人受到蛇奴法力的蠱惑,突然間開始互相殘殺;人們一旦開始廝殺,就再也沒有戰友和主仆的意識,每一個站在自己身邊的人都是敵人。湊羅棟自然也是被圍攻的對象,但這位王戰到了最後,成了那個“優勝者”——


    而蛇奴放過了他這個優勝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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