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奴頷首說道:“我身邊原有一名道行高深的先生,能夠幻化萬物;一名靈悟天真的道友,可以指揮瑞獸,我隻是他們中最為蠢笨的一人。然而路途艱險,兩位高人都不幸因故仙逝,所以漫漫歸途上隻留下小道了。”


    兩人聽罷,目光中頓時起了敬意,說道:“仙人跋涉辛苦,我等不敢在此阻攔師父。師父早日回到國都才最要緊。但見仙人神形疲憊,待小的請示過我們將軍,將軍尚道,必然為師父妥善安排。”


    她並不想接觸那所謂的將軍,但也不敢過於強硬地推辭,於是回答道:“軍士不必撥冗通傳,將軍日理萬機,小道急於趕路,會麵有所不便。”


    兩名戍軍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其中一名不由分說就向軍中跑去,另一人拱手道:“不耽誤仙人的行程。隻是若虧待了仙人,就是小的的過錯,將軍必降罪於我。敢問仙人回長安哪所道觀,可有什麽急事?”


    鶯奴心中咯噔一下,一時不知如何回應。她雖然在長安住了約兩年,但足不出戶,長安都有哪些道姑庵,她全不知道。她的運氣也不好,這兩名戍軍的口音聽起來像是陝地人,若是瞎編亂造,謊話恐怕就要被揭穿了。


    真要說,她也不是一所道觀也報不出來,長安出過的最有名的女道士,除了明皇的貴妃太真仙人,無非是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玉真公主與明皇同父同母,她生前所在的道觀自然也是極享盛名。雖然仙人已去三十餘年,其玉真觀仍在。


    隻是這話若一出口,被識破就是極大的冒犯,她明明才想過不能去觸碰這雲上之城,轉頭就謊稱自己是雲上來的。


    然而麵前的盤問也不能再多拖一刻了,她便模模糊糊地回答道:“我在長安的師父身體有恙,盼我回去照顧;道觀的名字我不便吐露,乃是舊時公主的居所。”


    那名士兵頓時就來了興趣,笑道:“是玉真觀、安國觀,還是金仙觀?如今在觀中修道的師父是誰,小師父可有什麽趣事講來聽聽?”


    鶯奴此前不入俗世,一直以為秦棠姬既然要她作道姑打扮,自然是因為修道之人已經切斷塵緣、不惹是非,女道士應當與比丘尼無異,早就斷絕了俗情。但在長安洛陽住過的人都知道,熱鬧的道姑庵從來都不是明鏡無塵的地方,裏麵的女師父年輕貌美,專門接待文人騷客,她們的居所最是風流去處。秦棠姬讓鶯奴打扮成道姑模樣,是為了避免累累裝飾替她引來更多注目,要不是把她打扮成女尼、留在身邊會招來疑問,秦棠姬是真的會令她削去頭發、穿上衲衣的。


    鶯奴不明白這人話中的含義,隻是疑惑他麵上為何帶著如此古怪的笑意,那神情看起來有幾分調笑的意思。她正露出一個不知如何作答的表情,對方立刻接過話來,說道:“小師父息怒,既然是公主的道觀,小的自然不敢閑言碎語的。方才是我值守無聊,忍不住說句調皮話,萬望仙人歸了長安,不要向正主提起。”


    即便對方已經這麽說了,鶯奴還是滿麵疑惑,隻能帶著這不快的神情嘟嚷道:“軍士不如快些放小道離開,也好省得我再聽見這些怪話,積攢多了難免要向師父吐苦水的。”


    這邊正說,方才那報信的人已經小跑著回來,做了個手勢要同伴將鶯奴引到帳中去。他得了意,對鶯奴道:“我們將軍喚仙人入帳,不會虧待師父,還請賞光前去。”


    鶯奴因方才聽了這位軍士的一番話,此時受到邀約反而更加不安,隻想推脫。然而不論是在南詔的小王府,還是如今劍南道的邊戍營,她總是不願違抗這種遠超越她自身的力量。湊羅棟若還是異國的勢力,劍南道軍營裏的人就已經是李唐王朝的代表,她不能說不。


    她曾聽說上一代的蝕月教主還未戴上步搖時,就被迫做過劍南道節度使的妾侍,可見那樣強硬的女人也不能免於被這股力量挾持,而鶯奴年紀更小,隻有區區十六歲,別人看到她,都會覺得她手無縛雞之力。


    麵對這樣的老虎,最終是否會被它捕食,看的不是鶯奴本身究竟有多大的力量,而是在老虎的眼中她有多大的力量。隻要老虎認為她是塊好肉,她就得變成一塊好肉。


    她邁著謹慎的步子朝軍營走去,兩名守邊軍士在前引路。到了營前,內中有人撩開帳子,將鶯奴引入,另外兩名士兵自然就識趣而退。


    鶯奴額頭上滲出毛毛細汗,忽然緊張得腳心都在抽搐。上一次走進湊羅棟的竹舍時,她本應該有同樣的恐懼之情,但那一次卻因為丟了狐狸,焦慮衝淡了畏懼。湊羅棟身上便有一股令女人害怕的氣味,若不是隻與他短短接觸了一個時辰的時間,鶯奴心裏一定也會產生那女子才會有的恐懼——與此刻一樣的恐懼。


    兩年前在聚山看見池小小的時候,她心裏產生的也是這樣的恐懼。那時候不知道為什麽心頭會湧上這樣的感情,後來才知道原來池小小本是男身。男子看待女人的眼神天生就是不同的,而她能被這種眼神裏的恐怖傷到。


    鶯奴又想起師父來了。自己能夠躲避在她的羽翼下長大是多麽幸運,有那樣強悍的女子做她的師父,她最弱小的那幾年裏,沒受過一點來自外界上的傷害。縱使師父自身性格不好,對她教育時多有嚴苛之處,可在能護她周全的時候,從未忽視過她。


    秦棠姬被教眾詬病指責,說她是最不稱職的教主,這些話雖然傷不到秦棠姬,但鶯奴聽了卻會難受。她知道秦棠姬也是可憐之人,一直被命運愚弄,如果自己當上教主,一定會杜絕教眾繼續批評秦棠姬。她有許多的好處不為外人所知,甚至不允許鶯奴對人說起,覺得那是向外透露自己柔弱的一麵,所以鶯奴無法讓他人了解秦棠姬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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