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隻肉團表麵已經風幹,呈現出暗紅的顏色。她用手指輕輕地觸碰了一下,發覺這肉團的內部充盈著冰冷液體,外層隻是一片薄薄的黏膜。


    人的身體裏有什麽部位是長成這個模樣的?鶯奴在奇異的惡心中再次拿手指輕輕戳了戳這隻肉團,指腹就好像感受到什麽異樣的東西被包裹在這團液體裏。


    食台上光線太弱,她看不清食碟上裝著的這顆肉團裏究竟藏著什麽,於是仔細地端起碟子來,轉過身將肉團對著窗外的月影看了兩眼。這其中的液體透明如水,朦朦朧朧中能夠看到肉團裏漂浮著如同卵黃般的異物。


    鶯奴隻覺得腦中微微蜂鳴,這模樣的肉團,難道不正是一枚卵麽?


    這東西真是從自己的身體裏取出來的麽?


    她的手在顫抖中稍稍停滯了片刻,隨後漸漸將這隻食碟緩緩靠近放射著紅光的丹爐。丹爐的亮光要比窗外月色明亮一些,可以將那物體的內部照得更加清楚。她實在太想看清這東西的真麵目了,因為這團異物極有可能就來自於自己的身體。


    食碟逐漸靠近丹爐,那漂浮在透明液體中的異物的形狀也漸漸清晰。她初看覺得那其中浸著的是一團草根,再想卻又覺得不合情理,於是將肉團與爐火湊得更近,企圖看得更清晰些。她再次用手指去捅了捅外層的薄膜,猛地感覺到那其中漂浮著的暗影扭動了一下。


    而那扭動的形狀,看起來像是一條長出了血管的蟲。


    她立即驚愕地把頭挪開,用厭惡的表情去看這液囊。靠近丹爐之後,那其中蟲狀的活物便開始漸漸舒展身體,像是吸收了熱氣而蘇醒過來。鶯奴一麵感到強烈的厭惡,一麵又抱著極大的好奇,想要看這怪物究竟會如何行動,因此僵直著雙手一動不動,眯起眼睛緊緊盯著那透明的肉團裏到底會飛出什麽妖精。


    這團東西在火邊受了會兒炙烤,內中的異影變得愈加膨大,鶯奴端著食碟的手也漸漸顫抖起來。她在那怪異的癡迷中越陷越深,但也越來越恐懼。等這東西掙紮著開始撕咬薄膜、準備破蛹而出的時候,鶯奴的一雙瞳孔都緊縮起來,驚恐達到了頂峰。就在她實在忍受不住時,雙臂難以控製地劇烈一顫,這團怪異的液囊搖搖晃晃地幾乎要從食碟上摔落下來。


    然而她屏住了呼吸穩定身體,將這怪胎安穩留在了食碟上。才要鬆一口氣,眼前卻又突如其然地飛過三道閃電般的白光,將這隻食碟狠狠掀翻,包裹著怪胎的液囊也被應聲高高拋到半空,嚇得鶯奴當即驚叫起來。這團東西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啪”一聲落在被掀開的簾幔前,緊隨而上的是驪奴毫不猶豫的一腳——


    她那雙素布雲履大力踩在那團液囊上,整包液體像煙花一樣爆開,將她腳下的地麵淹沒了一大片。鶯奴大驚之中看到狼藉之中似乎爬出一個小小影子,正張口結舌地想去看個清楚,驪奴手中馬上就發出第二道白光來,將那欲圖逃走的妖物一劍劈開。


    鶯奴惶恐不已地看向驪奴,隻見驪一言不發地用左手從袖中取出某物,隨後彎下腰去,將那被劈碎的怪物用右手輕輕撚起,向著左手掌心拓了一下。


    鶯奴定睛一看,發覺驪奴左手掌心裏放著的不是別的,正是自己那塊留著刻痕的玉牌。


    她大驚失色,驪奴在替她開胸的時候,也順手拿走了這枚玉牌!


    對方依然一言不發,用那斫斷的怪物在玉牌上留下血痕以後,便扔掉了那半截身體,握著玉牌朝著鶯奴身側走來。她在鶯奴腳邊拿起了那枚被踢翻的瑞獸,將其擺回原處,隨後才直起腰,將玉牌塞回鶯奴的手心。


    鶯奴與她的雙目對視時,再一次為她眼中這死物一般的沉寂感到戰栗。驪奴轉過身去,到房間別處去檢查瑞獸的方位了;鶯奴望著這沉默的仙人在房中輕盈疾步,忽然明白過來,這深陷功名的奴隸也是一位道士,她的本職就是降妖煉丹,自己非要從她對本職的忠誠裏讀出掙紮來,是自己太苛刻了。


    鶯奴低下頭去,看了看驪奴還給她的那枚玉牌。原本空白的第二道血槽裏,現在留著新鮮的血痕。那道血槽本來是為蛇奴準備的,然而阿央枯死得太過突然,鶯奴甚至沒能想起玉牌的事,前者就已經落進蟒蛇腹中,葬在深深水底了。


    可是誰又想得到,這麽長時間過去了,這道血槽竟然終被填滿,就好像在鶯奴這無名的生死簿上預留位置的人,一定會以血印簽到。


    她腦中一片混沌,過了許久才慢慢明白驪奴究竟做了什麽——那滿含著漿液的膜囊的確是一枚卵,是蛇的卵;在其中扭動的怪影不是蟲,而是一條稚嫩的小蛇。驪奴在為她開胸時,在她體內發現了這團寄生物,於是將其摘出,放在碟上。驪大約也知道鶯奴並不主張將其餘靈奴都殘酷消滅,所以她也就沒能當即毀掉這枚蛇卵,而是想等著鶯奴醒來再做定奪。


    鶯奴醒了,但不知為何破壞了房中瑞獸的方位。陣法一旦出了漏洞,怪異之氣便鎮壓不住。於是在蛇奴死後的數月,鶯奴竟然重新從這小小的蛇卵裏受到蠱惑,差些就要將其中的小蛇孵化出來。如果不是驪奴此時趕到,妖物就會從此流落人間。


    這從人體內孵出的胎蛇,是否會成為蛇奴的轉世呢?——湊羅棟曾說巨蟒從卵中孵出,人又從蟒嘴裏爬出;而此時卵又從人腹中長出,蟒又從卵中孵出——她恍惚之中猛然醒悟過來,這便是紅龍巨蟒死時傳達的信息。長蛇啖尾無窮無盡,它的後代將從後代身體裏誕生,最初的起源就在盡頭中。


    鶯奴也不能確定這東西是怎麽寄生到自己體內的,或許是被銜到蟒蛇口中時就感染了什麽,或許是坐在卵舟啃食蛇胎時吞下了什麽;更也許是蟒蛇死後,那縷精神就像狐奴化為狐狸一般,變做了這枚蛇胎,以這惡毒而真摯的形式跟隨著鶯奴離開了南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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