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襄從院門內快步走出,說道:“臨時去一趟可以,莫要讓人知道你來。我會馬上派人安排個隱蔽的去處讓你居住,免得驚動了敵人。”


    鶯奴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我正是為了引他出來才去北方閣的。唐閣主若想要幫我,鶯奴其實也有事相求。”


    唐襄躬身道:“且聽安排。”


    鶯奴道:“勞煩閣主替我查一查朝中的公主都有誰,年紀在二十以上,無謂婚否,隻要如今還在長安的,都替我查一查,將名號轉告於我。”


    聽到這話的人都微微一震。唐襄立刻將鶯奴拉到一旁,輕聲說道:“鶯奴,你可知道我們是輕易不願接近朝廷中人的?為何要這樣做,鮫奴的主人是哪位公主麽?打聽京中公主的事情太容易驚動上麵,做不得。”唐襄行事最是謹慎,她本人從不批準與朝廷相關的任務,這類事務以往靠李深薇主持,後來靠上官武主持,她極少經手。


    鶯奴也未多想,隻說道:“那我自己去查便是了。另有一招,隻是不想用。”


    唐襄皺起眉來:“隻要不必勞你親自去查,還有什麽辦法不如說來聽聽。”


    鶯奴看著她的眼睛說道:“——上官閣主應該記得當年采買靈奴的都有什麽人罷?原也可以問問閣主,但又不想向他走漏了我到長安的風聲。”


    唐襄明白,即使自己身為蝕月教內僅次於上官武的閣主,若是由她寫信去問,上官武也絕不可能泄露三十六靈裏的交易詳情,那是一個對外極其秘密的組織,掌門人有責任保守機密。最了解這件事的人其實是薇主,因為上一代掌門人將這批孩子從洛陽分售出去的時候,過目的是當時身居教主寶座的李深薇,上官武接任掌門的時候,會議上遇見的未必是真正的購買人。


    她若是詢問薇主,能得到答案麽?


    但唐襄更不想讓鶯奴知道,最初給她帶來無盡折磨的人是李深薇。


    秦棠姬已經是一個例子了,難道要讓鶯奴也恨上薇主嗎?若是這樣,蝕月步搖上代代相傳的隻是鬼魅一樣的仇恨,這會毀了蝕月教。


    唐襄咬了咬牙,歎道:“好罷。知道了她的身份又如何呢,難道你要親自覲見這名公主麽?”


    鶯奴敲了敲自己的羽冠,說道:“我有禮物相贈。”她的羽冠裏,藏著驪奴托付給她的極樂之丹。


    滿月已經緩緩升起,唐襄見天色愈晚,即便西市值夜人裏有他們的教徒,也不能逗留在這裏對鶯奴解釋問題。為難了片刻,她隻好點頭道:“調查公主的事,我會想辦法的。你先上馬車吧,我帶你回北方閣。”


    鶯奴沒有推脫,轉身徑直登上馬車。唐襄從小院落裏走出,反身將門輕輕掩上,沒有人看見她目光中的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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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這裏到蝕月教的北方閣需走過六條街的距離。鶯奴獨自坐在馬車裏,唐襄垂頭跟在車後。


    坐在車裏的這名天降聖女果真將成第五代教主,這麽算下來,自己就輔佐過四代教主了。雖然沒什麽可難過的,她卻不覺中感到一點悲酸;可能是想起了黃樓早逝,也可能是因為想到秦棠姬再一次飄零於人間。


    涇原嘩變、黃樓來到長安借兵,在教眾的抵抗聲中被秦棠姬一箭穿喉。那之後,蝕月教主的名號自然就落到秦棠姬頭上。但這孩子也同時將代表教主地位的銀步搖劈了個粉碎,這寶物直到次年春天才修複好。她與上官武在揚州安置了黃樓的遺體,隨後分手來了長安,欲要說服棠姬將步搖戴上,但那時候秦棠姬和鶯奴已經離開北方閣了。


    她問遍閣中長老,沒有人知道教主的下落,說某一日突然就不來閣中聽事了,去院子裏尋她也不見人影,常去的酒肆也說有月餘沒來了。


    回到霜棠閣之後她即刻就將此事報告給了上官武與李深薇。前者不為所動,後者卻說在天樞宮見過她了。再問天樞宮的魚宮主,才說秦棠姬帶著一個絕美少女來過,稱那是自己的弟子。兩人離開天樞宮之後,為了“三十六靈”這條線索,像是往更遠的地方去了,沒有回長安。


    上官武聽她轉告了這事,好像也不震驚,大概早就料到秦棠姬會為鶯奴踏上這條路了——或者說,鶯奴身邊不管是誰,最終都會陪她走上這條路。他對唐襄說過,鶯奴的功夫遠比自己高,或許更比秦棠姬高。如果兩人同時出發去殺三十六靈裏幸存的參與者,鶯奴獲勝將是必然的。他不知道當年昆侖山一戰中鶯奴到底經曆了什麽,但隻要有秦棠姬在她身邊,這場戰鬥她必勝無疑。鶯奴缺的不是戰鬥的技巧,缺的是秦棠姬那種殺戮的狂熱。


    他說按他對秦棠姬的了解,或許此去將不再回來,因為蝕月教將有新的教主,也有她不想見的人;隻要鶯奴全勝歸來,就不必再牽掛秦棠姬的去向,她曾從世界上消失過七年,再消失七年也不足為怪,那是使他們二人都獲得安寧的唯一途徑。


    上官武說這些話的時候,似乎帶著有意的克製,但她看不出來是在克製憤怒還是愛意。說完這些之後,他曾離開過霜棠閣一段時間,去了杭州。回來的時候與唐襄商議過替鶯奴暗殺靈奴的事宜,但因為李深薇催促唐襄去北方閣等候棠姬而耽擱了。


    這件事違背了三十六靈的規矩,不能在書信裏商談,唐襄也就斷了霜棠閣一方的進度。半個月前寄來的書信裏,隻是單方麵告知她“長安有敵難防,遇鶯來京則速傳飛箋於我,當攜援至”,好像在她離開霜棠閣的這段時間裏,他早已獨自將一切都準備停當了。


    唐襄最初擔心上官武與秦棠姬關係分崩離析之後,他會離開蝕月教,但從他的這些安排上看來,這名霜棠閣主好像早就規劃好了新的未來。


    她早知上官武心思深沉,不做絕後之事,但還是為這他許多的計劃感到無比疲憊。她很想問問“那麽棠姬呢”,但又覺得那句“再消失七年也不足為怪”已經是他的結語,不想再問一次,因為她怕聽到令她心寒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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