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即站起身來,將窗戶合攏。窗外的腳步聲毫無疑問來自她熟知的人,早說過他的腳步聲尤其好認,因為那總是尤其地直接且迅速。


    在追殺鮫奴的人是上官武。


    但他像是沒有發覺鮫奴鑽進了鶯奴的房間,而是徑直向著船艙的另一側搜索過去了。既然上官武在臥室外,那麽現在臥在自己床上的就應該是——


    鶯奴轉身衝向那張臥榻,將錦被一把掀開,但驚奇地發現其中並沒有人。


    紫岫不在這裏。


    因為先前的一切都是夢境,她如今不得不從頭推測一切可能性。紫岫究竟有沒有那種金蟬脫殼的異能?有沒有可能他剛才確實躺在這裏,隻是在錦被掀開的瞬間離開了?又或者紫岫不過是一個普通人,這裏剛才本就空無一人?


    更或者從來就沒有紫岫這個人呢?


    她心中其實已模模糊糊有了答案,但無從證實。這時那向她來尋庇佑的少年忽然從背後出現了。


    鮫奴從她身後將她環抱住,那熟悉的眩暈也瞬間到來。但這一次鶯奴也分不清這情欲是鮫奴帶來的,還是她觸碰到這熟悉的肢體時自然產生的反應。這種眩暈就好像淩晨的那個夢境一般,恍惚得令她有些欲嘔。


    這雌雄同體的少年開口了:“鶯,你選左手,還是右手?”


    鶯奴明白夢境一定是某種啟示,她在夢中的選擇預示了眼前的現實;但鮫奴的問題問出口的時候,她還是疑惑了。這個問題代表了什麽?


    她記得夢中左手代表了鮫奴,右手則代表了紫岫;在夢中,她雖然沒有做出選擇,但最後用行動接受了鮫奴,而那將結局引向了“他”。


    現在她要重新選一次了。


    既然右手所代表的紫岫並不在場,那麽她或許應該改選右手。


    真有仔細思量的必要嗎?還是說幹脆無視鮫奴這個沒頭沒尾的問題呢?留給她的時間好像也不多,上官武還在搜尋鮫奴的蹤跡,他的腳步聲不多久就會重新靠近這個房間了。


    她捉過了鮫奴的右手。


    鮫奴的右手緊緊握成一個拳,似乎捏著什麽東西。鶯奴試圖掰開他的手指,而他忽然就主動將五指打開了——


    “這顆給鶯奴,另一顆給我。”


    鮫奴的右掌中搖搖晃晃地滾動著一顆珍珠。


    鶯奴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疑惑地撿起那顆珍珠,轉過身來看他。另一顆是哪一顆,她找不到;鮫奴的左手心裏空空如也。


    於是她不解地看向鮫奴的臉,隻見他麵上帶著那熟悉的瘋狂的天真笑容。他見鶯奴抬眼看自己了,便頑皮地將舌頭吐出來,對她做了一個鬼臉。


    “另一顆”就在他的舌上。


    鶯奴一瞬間回想起來了。在她弄丟那隻檀木盒子之前,她曾從地上撿起了一顆珍珠,與極樂之丹放在一起。“這一顆”是她手中的珍珠,“另一顆”就是驪奴屍骨所化的極樂丹!


    她焦急地大喊道:“不能吃,那個不能吃!”


    鮫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那丹藥吞咽了下去,到了還擺出一副委屈的模樣來,好似兒童奪物。


    鶯奴見狀如遭雷擊,伸手就去卡他的喉嚨,另一手從他口中直掏進去,但早就摸不到那藥丸的位置了。她當即顫抖著叫道,你瘋了,玄華,你瘋了!


    那是一粒毒藥嗬!退一萬步來說,那可是驪奴的屍身,你怎能吞服她的屍身?


    鮫奴看著她將手指從自己的口中取出來,涎唾順著鶯奴的手指淋了一衣襟。他仍然掛著那金葵花般盛大的笑容,故作奇怪地說道:“為什麽不行呢,我離不開姊姊呀。”


    “我本想把姊姊還給你,但你選錯了,姊姊將永遠歸我了。”


    她聽到這句話,一時噤了聲。


    “我離不開姊姊”,這是驪奴的故事裏他曾說過的話,那竟是真的。那是真的,便意味著許多事情都是真的,至少在這一層夢中是真的;極樂之丹是真的,玉真觀中的種種也是真的。倒退回去,龍馬觀裏的故事也是真的。


    鶯奴失魂落魄地扳過鮫奴的肩,仍試圖將那毒藥從他身體裏拍出來,拿手不斷地捶擊鮫奴的脊背;她所經曆的事件不停地由假成真、由真變假,竟令她遇事不決起來,到最後隻是痛苦地用雙臂箍緊了鮫奴的身體。


    天呀,他真是瘋的,驪奴說他瘋得太厲害了,驪奴早就說過了。他竟將她的遺作和屍身吃掉,到頭來恐怕是這二人最好的結局,再也沒有什麽可挽回的。


    鶯奴將他的頭攬著,鮫奴也顯得十分安靜。這倒也好,那最壞的下場沒有到來,血雨也沒有落下,若是在鮫奴的身體冷卻之前一切都風平浪靜,鶯奴的苦難大概也會告一段落。


    她以為這將是落幕的先兆了,但卻忘了一件事,那就是鮫奴服下的丹藥並不是一粒純粹的毒藥。


    ——那是極樂之丹。


    藥的效力瞬間席卷而來,一股灼熱的暖流從他們懷抱中傳開,宛如春風融冰,又恰似銀河直瀉。鶯奴心頭的困頓和焦慮適時地解開了,像是久病之人數月之後第一次肯開口飲湯。這股慵懶勁頭緩緩變化,由綻花之力變為日中之熱,再變為拔山般的強勢,再後來更有破月墮星的顛狂。


    初時他們尚能承受,那股喜悅就從兩人相擁的地方滋生出來,仿佛溫水般浸沒他們;但快樂越盛,他們的額頭都滲出汗來,如同跳舞太累的孩子,想要從中暫獲一些休息。但這喜悅絕不停止,就像逼迫他們正坐在某種邪典的中心,除非死去,否則永世不能從其中逃開。


    鶯奴已有些喘不過氣來,但也不能自拔。她微微睜開眼睛去看那服毒之人的臉,見鮫奴臉上的表情極其平靜,隻不過汗水已完全打濕了他的額發。極樂之丹帶給鮫奴的衝天之喜,順著他的肢體流傳到鶯奴的身上,使驪奴留下的那顆寶丹竟能同時為兩人所享,這倒是鶯奴從未想過的。


    驪,若是像現在這樣,我不算是違背了你的信任吧!畢竟這愉悅是你所賜。


    一切的聲音都開始離她遠去,眼前的光影也開始減淡,愛的洪流馬上就要從天而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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