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玄機不讓她走,轉眼就將她扳倒在榻上。她也知道鶯奴不想在哀期親熱,就因為這樣才非脫了她的素服不可,好像要和死人爭個輸贏。鶯奴也不拒絕了,隻急道,你將門閂上!那門窗還大開著,誰都可能走上來看見了她們。魚玄機卻呼呼地摸索著她係帶的扣兒,嘟囔著說,不閂,就是不閂,我都熱壞了!讓我喘口涼氣。說著頭上那歪歪扭扭別著的釵子震落下來,銀頭發撒了一床。


    也不敢嬉弄太久。紅日西垂,該是與閣中主事一起用飯的時候了,萬一這時拖遝一點,保不齊就有人上來探看。事畢兩人起身替彼此梳了頭發,重又穿戴了往廳中走。


    她們果然是來得晚了,唐襄與梁烏梵早就相對地坐在桌前,他們總是習慣早來,其餘的閣主也都擁在門前除靴。魚玄機上前挑了以往上官武的座位,不打一聲招呼便坐下了,引得梁烏梵側目。而等他看清這是天樞宮裏的小宮主時,立刻又瞥開了眼睛,頭顱微垂,顯示出一片謙卑來。


    她方盡了興,顯得很快活,心胸好像鼓著風。她倚著桌麵側頭去看那一身哀素的唐襄,譏誚地低聲問道:“大閣主可有把你那妹妹安頓好了?”一麵看向梁烏梵的臉。


    唐襄原本眉目惴惴,聽了魚玄機這話,連忙從桌下伸出手去摁住了她,示意魚玄機不要打她的趣。兩人的眼神相接,魚玄機才發覺她似乎短暫地哭過,麵色蒼白;唐襄則察覺了魚玄機麵頰和眼瞼上不同尋常的茜紅,正如那幅春宮上女麵與叢花上的茜紅。


    兩者各自交換了神色,心照不宣地停下。一旁的梁烏梵無從閱讀她們無聲的暗語,隻是露出惶然的表情。


    鶯奴落了座。今日要交代的事情一件一件的,她幾乎顧不上吃飯。


    ——天樞宮要挑些伶俐的丫頭上山去,順帶接走韓副閣的公子去做醫童。天樞宮是個幹淨清閑的地方,若有願意送女兒表侄進山的,需早些打聲招呼;


    ——韓惜寶進山,乃是因為受了梁閣主家公子的欺侮。梁二閣主須得為此上門請罪,誠心誠意;


    ——將來若是還有為梁連城欺侮的,應當報告給我,我自當為受辱的孩兒主持公道,也替他們懲罰教導連城,因為梁連城將是蝕月教的大弟子了。


    說到要收梁連城為大弟子,席上當即交換了好幾輪的眼神。謝昌玉、房瑜和龐孟都有自己的孩兒,龐孟的千金已九歲了,另有一個五歲的兒子,從未想過要將孩子送到教主門下做弟子。看到如今這梁烏梵竟然搶了頭等的好事,不禁心中盤算。而且這梁連城可是個男孩啊……以往從不思想這事,原是覺得男孩本就沒有可能。


    鶯奴知道他們立時就計算起來,但也不管,緊接著宣布下一件事:


    “還有一事,乃是最大的大事。上官閣主的喪事七七內哀畢,霜棠閣將即刻預備魚宮主的納采會。秋收亦近,各位閣主辛苦之際,還要勞煩跑幾家南北的大戶,遞個請帖。”


    這倒是讓人頗有微詞了,雖說先前約定了上官武的哀期是四十九日,但這白事才畢便張燈結彩地舉辦喜事,更何況是給外人辦喜事,未免招人側目。李深薇以降運道有多麽難,人人有目共睹,國勢自朱泚一亂後一直不陰不陽的,原就是蝕月教的岔路口,營收也困難的時候,鶯奴還減了義金,哪裏來的錢給魚玄機操辦。


    但見魚玄機正在一旁,誰也不好當場反對,隻能旁敲側擊地說:“那麽,上官閣主的靈送到長安去尚且來回一月之久,教主回來,能否趕得上吉期呢?”


    唐襄這時便柔聲說道:“招親乃是上官閣主出事之前便約定好的,閣主自己必然也點了頭。送靈便由我來,教主在此操持納采,不必掛心閣主的後事了。”


    未等鶯奴說話,梁烏梵首先說道:“唐閣主此意,可是要回到北方閣任職去?”


    鶯奴接過話頭:“我並未這樣說過。”


    不想唐襄卻垂睫道:“便是回去也無妨。”


    梁烏梵登時放了碗筷:“上官閣主生前說過,新舊交替既畢,他要留你在湖州的。”


    唐襄便不回話了,鶯奴說道:“我未曾允許唐閣主送靈的請求呢。北方閣的任職,我也還未擬定人選;送靈的事不急在一時,應由我親送去的。在此之前,先淺厝於清淨地界也可。”


    這在座的雖然並不都親近上官武,卻都覺得這樣對昔日的霜棠閣主來說太過潦草,怎麽好這樣對待閣主的遺體?隻有唐襄明白此事勢在必行,因此帶頭沉默,吃完了飯,漱了嘴靜靜地坐在那裏。


    大約是不想操辦得太大,這時又有人問道:“魚宮主在蝕月教內可有中意的人選?如此親上加親,豈不更好。”


    鶯奴也欲圖取個折衷的方法,對魚玄機說道:“若你心裏已有中意的人家,我也可以替你直接去詢問詢問,也省得滿地的找。”


    魚玄機沉吟了片刻,放下筷子說道:“那楚國人卞和,懷抱璞玉,三次要塞給楚王,被退回兩次,還賠進一左一右兩條腿。那璞玉確是美玉,但你看他一心獻寶給同一家,落得個什麽下場呢?如果是我,我就去諸國展覽,也不開價,隻等著諸侯來競購。縱使那璞玉最後切開了真是塊爛石頭,買者眾矣。”


    但看鶯奴僅是難以察覺地歎了一下,說道:“那還是循古例,屆時你來挑選罷。”


    魚玄機笑道:“我也懶得挑選,令芳山替我看著誰家出的彩禮多些就罷了。”


    她再多也未說下去,但聽者無一不為之震動,人非玉石,怎麽不在意自己的歸宿呢?這魚玄機真是冷酷之極,全無待嫁女嬌羞可愛的勁頭了。


    如若魚玄機真的依賴芳山替她篩選,那這位大侍女非但要心靈手巧、知書達理,而且得是頗見過一些好東西的,分得清貴賤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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