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玄機說道:“這怎麽說才好呢,我生來是人啊。”


    鶯奴道:“假如你是我,你願意變成什麽模樣呢?”


    “自然是真正的神啦。”


    鶯奴的眼淚突然落到腮邊,隻聽她模糊地說道:“這也是你身為人的想法呀!”


    魚玄機嘴角的微笑便漸漸凝固了,她停在原處盯著鶯奴哭泣的眼睛看了片刻,側過頭去:“那我們且看你身為人,要如何對抗神好了。”


    她看鶯奴似乎不服,仍舊含著眼淚哀哀戚戚地盯著她看,隻好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仰躺著說道:“你不知上官武限製了你多少。你一天不能超脫這個人形,就在‘她’的打壓下活一天。你身為人……心懷憐憫、知善惡、有牽掛,用善行回報養育之恩,用愛憐對待身周諸人,無形之中遵循了一切‘人’的法度,而且還是‘完人’的‘完法’;但你本該是無知的,因一切都行進於無知中,那才是萬事的法度。現在你隻知一半,不知其另一半,那另一半全都掌握在‘她’的手裏了,你叫事情怎麽不暴亂。”


    鶯奴抽嗒了一下。


    “……原有更多想對你說的,也怕你誤解了我的意思。算了罷!我又在生一個死人的氣了。”想著若不是上官武教給她情愛之事,自己或許也沒得從她這裏體會相戀的滋味,更是愛恨交加的,煩透了。她用被子一把蒙住了頭,偏過身子睡了,解散的白頭發像流川一樣從被窩裏湧出來,幾乎垂到床下麵。鶯奴臥在原處垂淚片刻,不久又伸手搖醒她道:“你且說岫在何處,我派人去照顧他。”


    魚玄機煩悶地說道:“你放心吧,我絕不會丟著他不管。你若是有心,自然也知道我將他藏在哪裏。你牽掛他,還不如牽掛我,左右找些理由讓我回來幾趟,別讓我在紫閣等得天荒地老了!”


    “多與我寫信。”


    “這是自然。”


    “……出嫁可還有擔憂麽?”


    “你別問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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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們入睡的時候,芳山已經在前往錢塘的路上。車隊浩浩蕩蕩地載著十餘箱嫁妝,由兩位閣主看護著,在夜中行進。等來到紫閣宅前,已是第二日。她是來給宮主鋪房的,所謂鋪房,就是在婚禮前夜將女子的隨嫁物送至夫家,隨嫁物的規格代表了女子的貴賤,因此不能怠慢。當然,鋪房之外,芳山更想看看紫閣的其餘情形,也想看看新郎的模樣,這才能放心。


    紫閣廣廈闊戶,幾十年行商為官積累下的財富,從這雕梁畫棟中就看得出。芳山屏息在曲廊幽徑行走,前麵是引路的丫鬟,後麵是挑箱的男仆。芳山左右打量了一下,這小徑已經走了快四百步,與紫閣的主樓相隔有小半頓飯的步程,中間經過好多其餘的樓閣。


    與紫閣主人起宿之處的距離,等於人在閣中的地位。她知道宮主厭惡人情世故,離中心遠些或許是好事;可也擔心這夫婿在家中不得寵,怕宮主跟著他吃苦。


    她問那丫鬟:“新人為何住得這樣偏遠嗬?”


    那丫鬟頭也不回地答道:“這尚且不遠呢,往遠處一裏地還有我紫閣的宅院,總比那裏好多了!”


    心中的疑惑還未放下,丫鬟帶到院門前的時候芳山更是呆住了。這紫閣給宮主分了個獨院,裏麵竟然是沒有人住的。院子倒是極大,花木茂然,很有雅趣;但就是不像新房。


    芳山停在前庭四處張望,想找那新郎官的行跡,正在她猶疑的時候,身後抬箱的男子們竟然直接按著丫鬟的指示,把箱籠抬進正房去了。芳山急急趕上去伸手道:“怎麽放在這裏,這不是紫四舅的院子?二公子住在哪裏?”


    丫鬟說道:“我們主人可憐你家宮主飛鳥入籠,特整理了這個院子單獨給魚宮主睡的。二郎尚在半裏外的家裏,你要見他,等這裏忙完了去。”


    這安排蹊蹺,芳山怕了,連問道:“怎有夫人與丈夫分居半裏之遠的做法,二公子也同意?”


    丫鬟也不正麵回答,隻是嘻嘻笑道:“你這村婦好奇怪,主人送一間院子與你,你還不要?你不要,我早早去跟主人報告,把院子騰給別的夫人。”說著便把院子的鑰匙扔在芳山手裏。


    芳山見這城裏丫頭咄咄逼人,強忍著不問了,當下將帶來的衾帳燈鉤布置完,折了新枝綴在瓶裏,一切停當。那丫頭早不知去哪裏偷懶了,來抬箱的男人們也散了,芳山一個人在那房裏不知所措。


    她在院子裏繞了一圈。這宅院的花園很大,廂房眾多,可供二十餘名仆人居住。這院子此前的主人該是一位公子或女郎,再不然就是不常召的側室。但看這園裏花木繁盛未理的模樣,這院子至少也有三五年沒住人了。


    芳山不敢往更深的地方去,逛了片刻就回了室內。枯坐了會兒,邊聽得有人來了,正是隨行的梁烏梵謝昌玉。他二人進來見芳山歇著,說道:“大姐事畢,教主閣裏也少不得再忙一晚,我們可緊著回去。”


    芳山道:“我還未見著新郎官呢。”


    謝昌玉就笑道:“方才在紫閣主人那見了二公子了,一表人才。大姐著急,倒像是自己要嫁人,總之明日迎親的時候還要見的。”


    芳山聽謝昌玉這樣說,知道自己拖延不得,也隻能匆匆隨二人離了此處。誰知這想騙的隻要用心,沒有害不到的人;芳山就是再仔細覺察,也沒用場。


    鶯奴和魚玄機這頭,亦準備得差不多了,嫁衣婚鞋都已試過,送行的小宴也吃過,魚玄機就像是第二日要上刑場似的,大義凜然地喝了一頓。鶯奴算是母家的人,次日不能隨行,隻有芳山之類的侍女可以陪同嫁去。魚玄機也不要芳山一輩子陪嫁,服侍的人可以到紫閣慢慢挑選,說芳山再待一年半載的,就該回老家去了。


    芳山心中傷懷萬分,哭了一夜。早說過她是把魚玄機當作妹妹看待的,怎麽突然說不要這個姐姐了。待到次日微曦,她喚醒宮主替其梳妝,雙目紅腫,視線都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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