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夫人的容貌雖然不好與教主相提並論,但她才思敏捷,捉睫垂目的時候頗有幾分雋永的美豔,好似天地玄黃都在她胸中噴薄欲出;嬌軀若是稍稍靠著石幾,菡萏孕中高聳,簡直就要炸開,叫人目不轉睛。房瑜風流不能拘,常常談著談著沒來由地笑起來,借口閑事就要離席片刻。


    “宮主請恕在下無禮,在下有句話哽喉多時,絕無惡意,隻想說與宮主聽。”


    魚玄機便放下當下的話題,五支手指在石幾上篤篤地敲著。


    房瑜行禮道:“區區不才,也在花柳風月中流連十多年,還從未見過宮主這樣的絕代佳人。”他們原也算是相熟的,房瑜這話裏有些戲謔,像對舊時缺牙的小妹開玩笑。


    魚玄機麵無表情,忽然翻起一個媚笑來,說道:“自然,玄機學過的。”說著並用指尖似有若無地去點他的手,房瑜大笑著跳開來道,噯,罪過,罪過,不敢了。


    小宮主真是學過的,她學力過人,以前在小書堂,薇主帶她來玩,她一口氣就把座上最精的謝昌玉給辯倒了。風月之事也不過都是些能靠天賦學來的事。


    而她即刻又收起笑容來,回頭續說置地的安排,仿佛方才的中斷並不存在。說了兩句,驟然失語,十指一時緊握,片刻才鬆垂。小時候娘姨送她一件綠鬆石的項鏈,高興勁還沒過,剛拿回臥房便失手摔了。她盼望有一件綠鬆石的首飾有很多天。目睹心愛的物件碎了,她首先沒有任何感覺,結果心弦繃緊好一陣,才顫抖起來,撿起那項鏈,悄無聲息地放進一個盒子裏,再也沒有打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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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宮主不大說得清自己是什麽時候得的孕,掰著指頭算算可能是七月產女,結果從六月十五晚上就開始腹痛。產婆和大夫是早就約好的,時刻等著。但宮主和她母親一樣,第一天先叫一天的疼,什麽動靜也沒有;第二天又是幹打雷不下雨。芳山說當年幽鸞夫人與這一模一樣,這也不過是個開頭,宮主要受罪了。


    汗、眼淚、粘液,流了一兩天,這就把全身的力氣都用完了,累得脫形,兩片嘴唇燥得起皺,全白了。人昏過去叫也叫不醒,甜水喂進嘴裏,最後都是溢出來的。芳山守在她身邊照料,喚她不醒的時候自己亦哭得不成樣。


    前兩天針刺、熏香、潑水,魚玄機前前後後昏過去又醒過來數十次,幾無人色,有誰活著要遭這麽大的折磨,醒來怎麽可能還是以前那個人?她讀書看過,拉車的奴隸精疲力竭了,身後車上站著的監工便用竹棍笞打他,打得他痛了就起來繼續走,但終於也會打死幾個。宮主就被這腹中的暴君笞打著,不行就打死在路上。


    鶯奴早料到有這一關,把北方閣的事全推給房瑜,自己陪著魚玄機生產。她終於確認魚玄機說的那句話了,“你與我將永不能相通”,無論她如何祈禱生產平安,在玄機身上都不能應驗。芳山情急,不能應付,她前後呼喚著人,添減炭湯,不敢走開。魚玄機一醒來,就要到處找她。


    到了十七這一日的淩晨,產婆說下麵開得差不多,該生了。她也掛著汗斷斷續續睡了一覺,蓄了點力氣。她們趁著母親還未正式發力,連連喂她吃了兩口糖膏,灌了一碗棗汁,替她把臉擦洗了一遍。她狼狽得像翻進水裏剛被救上來的小孩兒,才擦完臉就哭了,斷續地自語道:


    “我不想活了……”


    鶯奴迅速接住她的上身,將她摟著。她們便見到在這神奇的一瞬,宮主眉頭舒展了片刻,好像什麽神丹妙藥忽然起效似的,她不動聲色地開始用力了。產婆們大呼小叫地鑽到她身下去看,兩個人一邊一隻手臂從鶯奴脖頸上扯下魚玄機,要她立刻專心生育去。


    她們說教主可以先到一邊等待著,因為產床邊已經圍得太滿。她與芳山稍稍退開了兩步,站在一旁守衛。年少母親的哭聲震動著她的心房,她仿佛自言自語地說,既然這樣,我也該為玄機生育一胎的。


    這句話一下子蘊涵了太多心緒,芳山側過臉偷偷瞥了眼教主,她眼簾垂垂的。


    她問芳山,孩兒的名字究竟想好了嗎?


    芳山說,因為母親名叫幽鸞,苗人父孫名字相銜而不避諱,為了紀念大宮主夫人,所以本來取名叫“幽”。


    紫幽,倒也很好;我很喜歡。


    宮主也很喜歡的。


    紫幽落地,幾乎用掉了母親的半條性命。產婆們終於將嬰兒從產道裏拔出來的一瞬間,魚玄機當即便癱軟下去,倒在褥裏。成規是不許對產婦說起嬰兒性別的,但這產婆不懂天樞宮的來曆,臍帶未剪,報喜道:“宮主辛勞有福,得了個貴公子啦——”


    魚玄機聽了那句話便沒了動靜。芳山和鶯奴都愣住了,前者大喊道:“蠢奴才,你胡說什麽!”怎麽能是個公子呢,搶過新剪臍的新生兒一看,竟然真是一個男孩。她一下眼睛都黑了,隻覺得幻覺當中已經把手裏的孩子摜在地上,幸好是鶯奴搶下來。


    怎會這樣呢,天樞宮主是不該生男孩的,也未聽說觀音主有男兒。她用指尖輕輕地撥開那孩子的雙腿細細檢查了,確實是個男嬰,甚至也不是半雌半雄。而且在她撥動孩子身體的時候,一種神秘的感應從手指涓涓地傳來——她又覺得與另一個人心靈相通了。


    她當然知道,這個孩子的父親是她的兄弟,所以這個孩子也是她的孩子,隻不過借助了玄機的身體出生。要驗證這一點再容易不過,她摩挲了一下嬰兒血紅的額頭,再三檢查,沒看到那顆觀音主的紅痕。紫岫的精搶奪了她的血,“要麽神生萬物需要托付於女人的身體,要麽女人天然就是神”,這一胎魚玄機沒能自證為神。


    而他們的那套影像現在有四個人了。這是不對的……“三個”是固定的名額,有一個人該出局了。她在恐怖的瞬間意識到了這種可能,大駭不能動,魚玄機何嚐沒有自證為神,她現在得到殺神的權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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