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史榮軒問話,下方一片沉默。


    放棄西征,全力進行北伐。


    說的好聽點兒叫戰略調整,實際上卻是擋不住官軍的四麵圍攻,隻能孤注一擲搏命。


    “聖皇,如果要改變戰略的話,我們就成流寇了!”


    吳澤楷語氣沉重的說道。


    橫跨多省的白蓮聖國,在天下人眼中是一方大勢力,最不濟也是割據政權。


    一旦全力北伐,那麽勢必要放棄現在的基業。


    成功了還好,萬一北伐受挫,他們就成了真正意義上的流寇,隻能四處進行流竄。


    “流寇好啊!


    四處流竄,正好見識一下,這萬裏山河。


    自古真龍蛻變,無不需要經曆劫難。


    朕自開創大業以來,得諸卿相助,過的那是一帆風順。


    現在的劫難,應該是上天看我們太過順利,降下來的考驗。


    諸位愛卿,可願隨朕一起共曆磨難,開創聖國的萬世基業?”


    史榮軒豪爽的說道。


    這一刻,曾經擁有雄心壯誌的白蓮教主,又回來了!


    君主從紙醉金迷中醒悟過來,群臣卻發生了質變。


    得到過,才會有失去的痛苦。


    曾經的白蓮教是一無所有,光腳不怕穿鞋的,所以他們敢打敢拚。


    現在情況發生變化,他們享受過了榮華富貴。


    再一次讓他們回到過去,繼續顛沛流離的生活,許多人已經不適應。


    “吾等願往!”


    心裏怎麽想不重要,需要表明立場的時候,大家卻是出奇的整齊。


    沒什麽好非議的,局勢發展到現在這一步,從起義之初就是注定的。


    天下尚未大亂,就率先起兵造反禍亂天下,自然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從白蓮聖國的造反曆程上來看,他們並未犯下大的錯誤,也沒有爆發激烈的內鬥。


    最大的戰略錯誤是時機不對。


    如果晚上幾年,等大虞的國勢再向墜落幾分,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有諸位愛卿相助,何愁大業不成!


    既然決定要離開,那就趕緊轉移物資。


    能夠帶走的全部帶走,帶不走寧願一把火燒了,也不能留給敵人。


    民間的糧食同樣要收集起來,給百姓留下兩個月的口糧足以。


    朕要給敵人留下一個爛攤子,盡可能消耗偽朝的財力物力!”


    史榮軒冷漠的下令道。


    造反之路,注定充滿了血雨腥風。


    從起兵到現在,他的刀下已經沾染了太多的血。


    此刻為了戰略需要,自然不介意多添上一筆。


    選擇給百姓留下兩月口糧,並不是史榮軒仁慈,而是這個數字剛好卡在點子上。


    留下的口糧太多,撐一撐就到了秋收。


    偽朝隻需要象征性賑災,就可以渡過糧食危機。


    倘若留下的口糧太少,偽朝就算想要進行救濟,也來不及把糧食運輸過來。


    遇到這種超越人力的特殊情況,偽朝官軍自然可以心安理得的放任不管,直接把責任推給他們。


    限定兩個月時間,正好夠偽朝調糧。


    這就是一個陽謀。


    大力進行賑災,勢必會消耗大量的財力物力,進一步打擊大虞的財政。


    若是放棄救災,又會丟失人心。


    “聖皇,這麽幹的話,很有可能把兩廣變成人間煉獄。


    未來聖國再想打回來,怕是……”


    不等吳澤楷說完,一旁的平南王傅皓軒就開口打斷道。


    “丞相,欲成大事,就必須放棄婦人之仁。


    若是瞻前顧後,那麽幹脆趁早散夥得了。


    收買民心的事,等奪取天下之後,再進行操作也不遲。


    從古到今,都是得天下者得民心!”


    ……


    白蓮聖國的動作,立即引發了各路官軍的注意,消息一路上報到了徐文嶽手中。


    看著棘手的消息,徐文嶽直接沒了過年的興致。


    叛軍的手段太歹毒了,應對之策稍有不慎,就會讓他身敗名裂。


    “白蓮教欲進行戰略收縮,正在全力搜刮物資,廣西方麵即將迎來大麻煩。


    諸位可有應對之策?”


    徐文嶽無奈的問道。


    叛軍尚未放棄廣西,廣西方麵催糧的文書,就送了過來。


    相比以往來說,這一次廣西巡撫的要求低了很多。


    甭管什麽糧,隻要還能往肚皮裏吃,廣西那邊都來者不拒。


    越是要求低,越能證明問題的嚴重性。


    光籌集軍糧,就讓大虞疲憊。


    涉及百萬人的口糧,哪怕每天隻供應一頓,那也是一筆巨額開銷。


    “閣老,按照廣西方麵匯報的情況,怕是多少糧食都填不滿那個無底洞。


    除非我們先下手為強,破壞叛軍的征糧行動,不然後續光災民都能把我們拖死!”


    呂景軒皺著眉頭說道。


    叛軍不當人,能夠在廣西亂搞一通,同樣也可以在湖廣再來一次。


    收複失地,收回來的都是麻煩。


    一想起上百萬民眾,需要衙門拿出錢糧救濟,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也顧不上過年了,隻想著趕緊把叛軍解決掉。


    “巡撫大人,難啊!


    大過年的日子裏,正是將士們思鄉之情最濃鬱的時候。


    兵無戰心,冒然采取行動,很容易出現問題。


    我們的四麵合圍戰略,好不容易初見成效,可不能讓叛軍有機可趁,跳出了包圍網。


    從目前搜集到的情報來看,叛軍似乎有意放棄兩廣,想要強行取道直奔南京。”


    餘修文神色凝重的說道。


    從叛軍的軍事調整來看,敵人下一步的進攻方向,不是湖廣就是江西。


    此刻江西上下都在嚴陣以待,唯恐被叛軍突破了防線。


    為了應對叛軍進攻,湖廣、江西地區也搞起了團練,但規模都不大。


    大虞在對民間武裝的監管上,還是非常謹慎的。


    現在最大的民團,規模也不足千人。


    這樣的隊伍,還沒有經過係統性的訓練,有多少戰鬥力大家心裏都沒底。


    “接下來就數湖廣和江西的軍事壓力最大,兩地的軍隊不宜擅動。


    不過雲貴、廣西、福建四省的軍隊,卻不能閑下來。


    我們必須在叛軍撤離前,盡可能多的收複失地,絕不能讓敵人把地方上的糧草搜刮幹淨。


    且不說朝廷財政緊張,沒有那麽多的賑災款。


    真要是發生了最糟糕的局麵,就算朝廷撥出款子,我們也買不到足夠的糧食。


    朝廷對地方支持有限,大家必須學會自力更生。”


    徐文嶽語氣沉重的說道。


    大虞的情況怎麽樣,他這位閣老最清楚不過了。


    隨著人口的不斷暴漲,國內的糧食產量已經不再富裕。


    天下太平的時候,基本上能夠用。


    隨著白蓮教叛亂的爆發,導致多省糧食產量下降,一下子就出現了缺口。


    若是從其他產糧大省調糧,填上這個巨坑,糧價非得漲到天上去。


    到時候民間餓死之人,不知道會有多少。


    內心深處,他恨死了引發這場叛亂的尹左二人。


    原本文官鬥爭點到為止,到這裏也不管用了,現在他隻想弄死這兩貨。


    ……


    再次收到總督的軍令,已經是大年初七。


    柳州知府衙門內,氣氛是格外緊張。


    為了解決糧食危急,廣西高層都下了大力氣,這才收拾了叛軍留下來的爛攤子。


    好日子沒過幾天,馬上又要迎來一個新的爛攤子。


    “閣老的意思非常明顯,朝廷能夠拿出來的賑災糧有限,我們自己想辦法籌措一部分錢糧。


    大家有什麽好的建議,趕緊說出來吧!”


    巡撫張思翰頭疼的說道。


    叛軍的手段太過卑鄙,直接打在了大虞的軟肋上。


    如果不能采取有效措施,接下來的一年時間裏,餓死者將不計其數。


    “現在朝廷困難,可否組織士紳、商賈捐糧?”


    柳州知府的話剛說完,就迎來了眾人的一陣白眼。


    見過不靠譜的,就沒遇到過這麽不靠譜的。


    廣西地區殘存下來的士紳、商賈,都被叛軍搜刮過了一遍。


    一個個窮的叮當響,他們不找朝廷救濟,就算不錯了。


    指望這些人拿出錢糧來,解決叛軍製造的爛攤子,根本就不可能。


    “還有別的建議麽?”


    張思翰皺著眉頭問道。


    方案太爛,他都懶得點評,直接選擇略過。


    內心深處,他已經決定找機會搞走柳州知府,不然這貨未來肯定會惹出大亂子。


    “衛所搶種了一批軍田,足有上百萬畝之多,應該能拿出一部分糧食吧?”


    按察使周振邦開口詢問道。


    目前廣西恢複生產最積極的,就是各地的衛所。


    坐擁大量免費勞動力的李牧,每收複一地之後,第一時間就是圈地開荒。


    憑借手中的大量勞動力,去年冬耕的土地,高達三百萬畝。


    “別指望了,衛所軍田的產出,不光要養活大軍。


    還有近三十萬被流放的罪囚,指望著軍田的產出活命。


    隨著大戰的繼續,罪囚數量還會繼續增加。


    廣西的糧食產量太低,衛所想要自足都難。


    除非巡撫衙門能夠保證,後續不再流放罪囚,不然今年衛所中的糧食缺口會超過五十萬石。


    如果衛所軍隊要參與平叛戰爭,那麽缺口還會繼續增加。”


    李牧故意誇大其詞道。


    擁有大量的青壯勞動力,衛所在糧食上自給自足不是難事。


    可能夠自足,不等於他就能容忍被人惦記。


    反正衛所開墾了多少土地,外界搞不清楚,直接哭窮就對了。


    “軍糧必須優先保障,閣老有令任何人敢向軍糧伸手,一律以謀逆論處。


    李指揮使無需擔心軍糧缺口,這部分缺口朝廷會給予補齊。


    今年朝廷給廣西方麵軍劃撥的軍費,包括紋銀一百萬兩、米八十萬石、鹽……


    其中揚州營和揚州水師共計拿三成、淮安營拿兩成、廣西募兵拿一成五、衛所軍隊拿三成五。”


    賈博當即安撫道。


    戰爭時期,保障軍糧供應是必須的。


    備受徐閣老重視的廣西方麵軍,在後勤補給上屬於第一等。


    朝廷劃撥的糧餉,基本上能夠八成。


    戶部不會拿寶鈔應付,負責執行的官員,也不敢漂沒的太厲害。


    相對來說,衛所兵的待遇,依舊是最低。


    看似拿了最多的份額,但架不住衛所兵多,這些撥款屬於補貼性質。


    按照規矩,大虞的衛所部隊是要自備糧草上戰場,超出服役期限朝廷才會負責。


    能拿到這筆錢,除了考慮到廣西的特殊情況外,賈博也是出了大力的。


    聽了具體數字,在場的許多官員兩眼放光,不過很快又沉寂了下去。


    現在不是伸手撈錢的好時候,真要是伸手被逮住了,那是真的會掉腦袋。


    進入武昌府之後,徐閣老已經砍了不少官員祭旗。


    各路戰線能夠穩住,一定程度上也是徐文嶽殺出來的。


    誰捅出來的簍子,就拿誰開刀。


    甭管背後是哪路神仙,都是照殺不誤。


    憑借高壓政策,才遏製住了內部的拖後腿之風。


    “錢糧能夠保證的話,年內收複廣西全境問題不大。


    不過糧食缺口,本將就沒辦法了。


    實在是不行,諸位大人就相互分攤一下,各自想辦法解決一部分缺口。


    以諸位大人在朝中的人脈,總不至於每人一兩萬石糧,也搞不回來吧?”


    李牧似笑非笑的說道。


    這是後世官僚,遇到必須解決的麻煩之後,最常用的手段。


    反正賑災糧沒有品質要求,能夠救命就行。


    在場的一眾官員,全是從四品起步,身後不可能沒有人脈關係。


    實在是搞不到糧食,自己出錢也能解決問題。


    雖然大虞不流行付費上班,可有時候為了保住官帽子,出點兒血也是可以接受的。


    按照最低標準完成,準備兩千兩銀子足以。


    “如果大家沒有更好的辦法,那就按李指揮使的建議實施吧!


    我知道大家有些為難,可能抹不開麵子,但是為了天下蒼生,還望大家盡力而為。


    本撫帶個頭,負責解決五萬石的缺口。


    其餘人按照品級高低,每降半級削減兩成份額。”


    張思翰的決斷,故意漏掉了李牧和景逸風。


    大虞的巡撫多是從二品或正二品,被貶下來的張思翰,現在是從二品待遇。


    廣西都指揮使和廣西總兵,卻是正二品的職銜。


    這麽幹完全是被逼無奈,向武將攤派錢糧,那就是逼人家縱兵劫掠。


    不僅無法解決問題,還會讓局麵變得更加糟糕。


    大虞的軍紀本就一言難盡,若是再刺激一下,那就更沒法看了。


    搞不好下麵的丘八,逼急了連他們這些官老爺,也一並給搶了。


    這是有曆史教訓的。


    幾乎每隔上三五年,都會有官員不信邪去嚐試,然後就是兵變套餐。


    輕則丟官去職,重則當場去見太奶奶。


    “巡撫大人,你說是從戶部下來的,區區幾萬石糧不算什麽。


    可我們這些從清水衙門下來的不一樣。


    別說是幾萬石,就算是幾百石,老夫也解決不了!”


    周振邦當即怒噴道。


    他算是看出來的,今天這會議就是衝著他們來的。


    完成了任務,那是巡撫領導有方。


    一旦完不成任務,就會背負無能的名聲。


    往後再想要摻和政務,說話都沒有底氣。


    在這種情況下,他自然要努力抗爭。


    “我看周大人不是解決不了,而是不想解決。


    白蓮教叛亂能夠進展那麽順利,那是朝中混入了白蓮教奸細。


    陛下明察秋毫,把奸臣打入大牢,可外麵還有漏網之魚。


    周大人從你上任開始,正事一件都沒幹,盡幹一些阻礙平叛的事。


    難道不需要向大家解釋一下麽?”


    張思翰當即擠兌道。


    他從戶部被貶入廣西,尹左二人是出了大力的。


    如果不是他反應足夠快,及時找了新的靠山,左光恩倒台時他就被帶了下去。


    即便是躲過了第一輪清算,以尹左二人為首的激進清流黨人,還是逮著他不依不饒。


    現在兩人下了獄,激進清流派遭遇挫折,他自然要謀求反擊。


    周振邦在京師的時候,就和尹左二人關係不錯,屬於激進清流派陣營的一員。


    進入廣西之後,周振邦就沒少給他添亂。


    為了解決這個麻煩,張思翰早早就開始布局,故意引誘周振邦得罪人。


    結果很明顯,這位大噴子出身的按察使,根本不是對手。


    想當然的口嗨了幾次之後,就把軍方給得罪死了,就連布政使賈博看他同樣不爽。


    “休要胡言亂語!


    本官行得正,坐得直,豈能容你這閹黨餘孽攻訐!”


    既然撕破了臉皮,周振邦也毫不客氣的揭起了老底。


    甭管怎麽洗,前麵追隨閹黨的黑曆史,都是張思翰的最大汙點。


    “周大人過了,這裏都是我大虞的柱石,不會有閹黨餘孽。”


    李牧不爽的訓斥道。


    對兩人之間的衝突,他是不想介入的。


    怎奈周振邦太不懂事,三番五次給他找麻煩。


    雖然監察外官是按察使的職責,那也不能老盯著他呀!


    就算有所逾越,監軍和巡撫都沒說什麽,哪有按察使插手的份兒。


    既然這貨不懂事,那就教他懂事。


    看似隻是駁斥觀點,實則是在告訴眾人倒閹行動結束了,他反對繼續搞株連。


    在其他地區,他的意見屁都不是,但這裏是廣西。


    “李指揮使說的不錯,我輩大虞忠臣,不會和閹黨為伍。


    怕就怕有人包藏禍心,故意挑起內亂,破壞平叛大業。”


    景逸風跟著接話道。


    “你們……”


    一時間,周振邦被氣的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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